顧青竹給了他一個安穩的淺笑:“且放心,不會耽擱太久的時間,等鋪子的事了,夏茶也該上了,二叔和二哥都被關進了刑部,咱們終歸是要到燕安城走一遭的,後面的事得抓緊安排。
”
慕錦成握着她的手,低聲道:“你說宗家如何能這般沉得住氣?
”
顧青竹反比他有信心:“急什麼,不過才第一天,若到了第三天早上他們還沒來,少不得我們上門去請。
”
慕錦成擰眉,頗有些顧慮道:“我雖與宗彬混玩得熟,可他大哥宗彰卻隻看得上我二哥,如今,我們求上門去,熱臉貼人冷屁股,隻怕難以成事。
”
顧青竹俏皮地斜了他一眼:“誰說我要找宗彰了?
”
一聽這話,慕錦成來了興緻,忙給顧青竹倒了杯茶,兩人嘀嘀咕咕說了會兒話。
第二日一早,鄧澤碩親自來了,他比不上柳青大度有錢,連請中間人都省了,慕錦成與鄧澤碩半點交情也沒有,故而彼此說話也沒啥客氣的,自接了當,倒也幹脆。
他的目标也是茶行,慕錦成學顧青竹,用她對付柳青的法子,令他加價五成買鋪子,條件和柳青一樣。
鄧澤碩雖然舍不得,但還是咬牙應下了。
下午來的還有些小商戶,慕錦成和顧青竹細細篩選了一番,初步定了幾家可以入選的商戶。
及到傍晚,譚立德和譚子衿突然來了。
慕錦成趕忙招呼:“譚叔,二嫂,快坐。
”
兩人落座,譚立德沒心思唠嗑,開門見山道:“我前兒晚上看見慕家賣鋪子的布告,想來是到了最難的時候,剛巧,子衿最近一直在處置織坊和繡坊,今兒現得了二十八萬兩現銀,我們打算盡快到燕安城去,所以想着要把錢送來給你救急。
”
慕錦成低呼了一聲:“二嫂,織坊和繡坊何止二十幾萬兩?
!
你去年剛培養出一批缫絲熟手,如今春繭正上市,這會兒賣掉織坊太虧了!
”
譚子衿低頭絞帕子:“你說的這些,我怎會不知道,可我耗得起,你哥等不起,他的腿若是不及時治,隻怕會越來越糟,我們一家子說好了,全家搬去燕安城,我爹能在藥行當個坐堂郎中,我到織坊繡坊都能找到活做,隻是委屈子佩要與我們一起背井離鄉。
”
慕錦成又問:“那德興藥行,隻有章平津大夫坐鎮?
”
“他的醫術不錯,德興暫時交給他打理,你祖母和母親的病找他也是一樣的,我已經将她們的病情都和他交代過,他也一一記下了。
”譚立德接口回答。
顧青竹起身行禮:“還是譚叔和二嫂想得周到,我和錦成本是想把家裡的事情處置妥當後,再到燕安城去,現在你們先去也好,隻是不用寄人籬下,延安城的三生錢莊兌付完結後,譚叔可以拿來開家藥行分店,這樣,我們心裡才能好受些。
”
“這……”譚立德愣怔了。
開店,進藥材,雇人,沒個十萬兩,根本辦不起來。
慕錦成寬慰道:“譚叔放心,我們有法子渡過眼下的難關。
”
譚子衿也很爽快,點頭道:“我爹就是個醫癡,你們這麼安排再好不過了,這樣吧,二十八萬,我們一邊一半,兩邊不耽擱。
”
慕錦成感激道:“就按二嫂說的辦,這錢隻當我們借的,待以後我終歸會還給你的。
”
譚立德抹了下眼角道:“說什麼還不還的,咱們兩家是什麼關系,說這話太過生分,你爹不在了,我怎麼能不幫你把慕家撐下去。
”
顧青竹給他們續茶,想了想道:“此去路途遙遠,你們就是把現銀兌成銀票也不安全,我讓熊吉跟你們一起去吧,她功夫好,熊叔剛巧也在燕安城,他們父女團圓,還能幫着張羅照看藥行。
”
譚立德連連搖頭:“那怎麼行!
永年那丫頭就是紹堂讓叫回來的,是為了專門保護你的,如何能跟我們走!
”
慕錦成幫着勸:“讓熊吉跟着去吧,現下慶豐和慶餘都在府裡,再說,我天天與她一起進去,形影不離,斷不會有事的。
”
譚立德看了眼譚子衿,心中暗忖:他們父女懷揣巨款出遠門,兩個女兒又生得極标緻,若是半道遇見貪财好色的宵小,沒個能動手幫襯的,确實不太妥當。
想到這裡,他隻得點頭答應。
慕錦成讓慶豐通知楊大掌櫃,讓腳力行的人趁天色未晚,趕忙去德興運貨。
第三日是布告上的最後一天,慕家所有待賣的鋪子差不多都有人預定,有的鋪子位置好,客源多,還被幾家看中,到時隻能看誰出的價更高。
今日來的人更少,顧青竹專注研究茶行賬本,将那些各地茶商,用小冊子一一記下。
眼見着快中午了,慕錦成見她半點不着急,遂道:“咱們吃了午飯再去?
”
“嗯。
”顧青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眼睛根本沒有離開賬本。
慕錦成搖搖頭,默默地出去找鄧寒江備飯。
吃了飯,顧青竹對鄧寒江說:“将雀舌炒青裝一小罐,我一會兒要用。
”
鄧寒江不知她的打算,但還是半點不猶豫的答應了,立時出去準備。
“咱們就這麼去?
”慕錦成有些傻眼。
顧青竹偏頭笑,賣了個關子:“怎麼瞧不上啊,這個,可比那些金銀珠寶值錢多了。
”
她既這麼說,慕錦成自然不疑,兩人稍稍收拾,便出門了。
因着早上已經送過拜帖,及到宗家,門房很客氣地請他們進去。
内裡由小丫頭領着,穿過幾重院落,在東邊一處院子停下。
慕錦成被直接領進了客廳,有丫頭上茶上點心,卻不見宗彰的人影,慕錦成氣定神閑,坐下喝茶賞花。
而顧青竹跟着帶路的小丫頭往内室去,還未見着人,就聽裡面傳來瓷器破碎的清脆響聲。
領路的小丫頭似被吓着,縮着脖子,停滞不前。
“别怕,這又不關你的事,你家少夫人脾氣一直這麼爆嗎?
”顧青竹和顔悅色地問。
小丫頭吞了口口水,低聲膽怯道:“之前,少夫人性子高傲,卻沒這麼大火氣,可自打有了孩子,這脾氣跟點着的鞭炮似的,一天比一天吓人!
”
顧青竹輕笑:“咱們快走吧,别一會兒,讓少夫人久等,又該要責罰你。
”
小丫頭一聽,腳下疾行,很快上了台階,和近身服侍的大丫頭說:“絮兒姐姐,慕家少夫人來了。
”
絮兒穿着一身水藍色襦裙,面容嬌俏,她朝顧青竹看了一眼,曲身行禮,而後~進屋去了。
不大會兒工夫,絮兒出來,展顔對顧青竹說:“慕少夫人快請!
”
顧青竹沖她點點頭,随之入内。
外頭的屋舍寬闊氣派,内裡更顯華麗精緻,家具裝飾無不透着奢華貴重,看着比慕家更勝一籌。
宗彰的嫡妻徐萍撫着肚子,恹恹地坐在軟榻上,縱使一副沒精神的模樣,該有的頭面妝容,卻半點不馬虎,故而面色看着還很紅潤。
顧青竹上前問安:“宗少夫人好。
”
“你好。
”徐萍打量眼前人,上次鬥茶大會,她沒參加,今兒見了,這位鄉下來的慕少夫人,也不過容貌周正些,瞧着也沒有多出衆。
無論服飾頭面,還是脂粉妝容都不及她,她心裡莫名有些松快。
絮兒讓小丫頭上了茶,顧青竹瞥了眼道:“宗少夫人近來是不是内火有些旺?
”
“嗯?
”徐萍有些吃驚。
她一點也不想懷孩子,不僅身材走樣,臉上長斑,而且,心火大,半點不順心就想發火,宗彰已經被氣了幾回睡書房,若不是她爹是刑部侍郎,隻怕他早納了個溫柔似水的妾了。
顧青竹淺笑道:“我和我爹學過幾年醫,懂些皮毛,一時心直口快,講得不對,徐姐姐莫怪啊。
”
徐萍見她一副鄉下人膽小的樣子,遂露出安撫的笑容道:“也不是不對,是有些不好,府裡的大夫隻說是害喜,待孩子生下來就好了,沒啥法子治。
”
“雙身子的人比旁人火大,也屬正常,徐姐姐要不要試試我家的炒青?
泡個六七顆的淡茶,比蒸青味道清冽爽口,我前些日子着急上火,嘴裡起了泡,喝了三五日就好了。
”顧青竹将袖袋裡的青花小罐拿了出來。
徐萍眼前一亮,慕家制出了炒青,宗彰在她面前念叨過好幾次,而且上次給各衙門送蒸青茶餅,人家或明或暗都在提及炒青,言下之意,自然是想弄點時興貨嘗嘗。
如今顧青竹送上門來,豈不是大好的機會?
徐萍不是沒見識的婦人,她盯着那小罐看了又看,笑道:“慕少夫人可是有什麼話說?
我如今身子重,府裡的事都是爺在管,我做不得主的。
”
顧青竹面上笑容不變,俏笑道:“生意上的事,自然是爺們談,咱們在一處,不過是閑話家常,我恰巧有茶,自然是想徐姐姐懷小公子不那麼辛苦。
”
“那便謝謝妹妹了。
”徐萍見她說得情深意切,遂對外間候着的丫頭道,“絮兒,燒水。
”
不大會兒,白瓷茶杯和沸水送了進來,顧青竹親手沏了一杯茶。
七八顆兩葉一心的雀舌,在雪白的杯底漸漸舒展,整齊的站立,宛如枝頭新生,輕煙袅袅,茶香滿溢,沁人心脾。
徐萍一直盯着顧青竹的動作,見她将茶端來,方才收回目光。
“好香的茶!
”徐萍撣攏了輕煙到鼻端聞了聞,由衷地贊。
“外間盛傳炒青滋味比蒸青清冽淡雅,徐姐姐不如嘗嘗看。
”顧青竹淺淺地笑。
徐萍端起茶盞,微呷了一口,茶湯青碧,進口微苦,湯汁在口中一裹,入喉卻又泛起些許清甜之氣。
滋味果然不同尋常,徐萍不由得多飲了幾口,身上那股子邪火倒下去了些。
顧青竹将青花茶罐擱在軟榻旁的小幾上,暖心道:“徐姐姐,你懷着身子,隻宜喝淡茶,一天隻這一杯就夠了。
”
“多謝,隻是……”徐萍看了眼那個小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