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立時慌了神,小跑着去叫右玉。
右玉到底是蕤華院的管事丫頭,遇事沉着冷靜,她疾步進來,跪在地上輕喚,又搖了搖她,可顧青竹仿佛是個泥捏的,半點反應都沒有。
“快,快叫外頭請譚先生來!
”右玉心裡砰砰跳,掩着胸定定神,急切地吩咐。
早上,顧青竹不過是打幾個噴嚏,這會兒竟然高燒燒得不省人事!
春莺飛奔着去了,右玉叫住左雲:“你快去二門裡看看寶應在不在,不管昨兒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今兒少夫人病成這樣,我們理該知會爺的。
”
左雲應了一聲,急急地去了。
右玉歎了口氣,打了涼水,将帕子浸濕了,蓋在顧青竹額頭上。
譚先生還沒來,不知什麼病症,右玉暫時沒有去回禀老夫人夫人,又喝令院裡的大小丫頭不可亂說。
顧青竹燒得實在太厲害了,不大會兒,冷帕子就變熱了。
連換了十來次,正當右玉無計可施的時候,譚立德背着藥箱匆匆來了。
隔着一層帳幔,譚立德細細把了脈,面色有些凝重道:“少夫人受寒不過是個引子,情志抑郁,氣血逆行,這才是導緻她一病不起的原因,她最近心情不好?
”
右玉哪裡敢說什麼,隻支支吾吾地說:“我們少夫人昨日剛得了封賞,本是高興的事,怎會這樣?
”
譚立德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遂給她施了針壓制高熱,又在桌邊鋪開紙,揮筆嘩嘩寫了一個方子:“我開些藥,你們着個人跟着去藥行拿。
”
藥味很快在夜色籠罩下的蕤華院中彌漫開來,寇氏和盧氏得了消息,親自來看過,在她屋裡坐了坐,見她依舊昏迷不醒,婆媳兩個一籌莫展,也沒有啥辦法,琳琅和茯苓怕久待過了病氣,好說歹說才勸動兩位,臨走,反複叮囑院裡的丫頭好生伺候着。
晚間,羅霜降從三生酒樓回到西府,乍聽了這個消息,也十分納悶,夫妻兩人不顧疲勞,穿過風園到東府來,慕紹台去見長兄,羅霜降則進了蕤華院。
屋裡隻有她們兩個,羅霜降搬了張小杌子坐在床邊,盯着沉睡的顧青竹,輕語道:“丫頭,你可不能病倒啊,慕家的榮華是你帶來的,将來還不知有什麼坎坷在前頭等着呢。
”
沉睡的人一言不發,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羅霜降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麼,給她掖掖被角,直到春莺端了藥來,她才離開去給寇氏請安。
冬日夜裡冷,慕紹台打發慶豐取了鬥篷,才到松芝院來接羅霜降。
兩人告辭離開,從東府到西府不過兩三百步遠,兩人一路走回去。
“錦成媳婦怎麼樣了?
”慕紹台低聲問。
羅霜降輕輕挽着他:“說是昨兒屋裡的地龍壞了,凍着了,一時起了高熱,還昏睡着,但白日已經請了譚先生來看過,吃了藥,大概就無礙了。
”
慕紹台點點頭:“這丫頭嫁到府裡好些日子了,看着生龍活虎的,這乍一病倒怪吓人的。
”
羅霜降仰頭問:“錦成明面上是過繼給你的,他媳婦如今得了這麼大的賞賜,你有什麼想法?
”
“我沒啥說的呀,她得的自然是歸她的,金銀山林,他們小兩口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倒是我哥,被萬泉一撺掇,着了魔似的,一心想做貢茶。
”慕紹台無奈地歎了口氣。
羅霜降想起前世聽到的那些傳聞,驚恐道:“慕家在南蒼縣安安定定的不好麼,千萬不要到皇城蹚渾水!
”
“你說什麼?
”慕紹台有些聽不懂,追問道。
羅霜降後知後覺,發覺自個說錯了話,遂在夜色掩蓋下,緩和了語氣解釋:“我認為咱們一大家子在一塊過安穩日子就行了,何必折騰那些,不嫌累啊。
”
慕紹台沒看出端倪,寵溺道:“這話,你與我說說便罷了,若是給我哥聽見,必定要說你頭發長見識短!
我适才在他書房裡剛勸了一句,就被他一句話怼了回來。
”
“大老爺真要鐵了心做貢茶嗎?
”羅霜降心跳如鼓,若一切不能改變,她一定要想辦法阻止前世悲劇再來一遍。
慕紹台笑道:“做貢茶哪有那麼容易,除了茶葉品質一流,另外在三月鬥茶大會上,還要拔得頭籌,這才能被納入貢茶備選,至于最後能不能做成貢茶,還要看運氣,會不會被抽中。
”
“哦。
”羅霜降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心中稍定。
“走啦,到家了。
”慕紹台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攬着她回南山院。
蕤華院中,地龍已經修好,顧青竹被灌了苦哈哈的藥汁,終于從昏沉沉中醒了,她擡了擡沉重的眼皮,隐約看見右玉和春莺站在床邊。
她低聲問了一句:“爺呢?
”
她不是病糊塗了,忘記昨兒的事,而是擔心他夜不歸宿,被公爹知道了,少不得一頓責罰,到時,伺候人是小,到了婆母那裡,又要平白說她的不是。
右玉彎腰道:“少夫人好好養着,奴婢已經讓寶應出去找了。
”
“嗯,辛苦你們了。
”說完,顧青竹千斤重的眼皮耷拉了下來,再沒有言語。
右玉看了眼春莺,後者也在看她,右玉道:“爺不知啥時候找到,這樣吧,我守上半夜,你和左雲守下半夜。
”
春莺看了眼沉睡的顧青竹,眼眶一下熱了,遂無聲地點點頭。
約莫一更天的時候,慕錦成滿身酒氣地闖了進來,把守夜的右玉吓了一跳。
“爺,你到哪裡去了?
昨兒地龍壞了,少夫人受了風寒,燒了一天一夜。
”右玉扶住他,低聲道。
統共不過一日一夜不見,慕錦成還穿着走時的衣裳,颌下的胡茬冒出烏青一片,額角的頭發散落了幾縷,一副落寞寂寥的模樣。
“我來看着她!
”慕錦成瞧見躺在被窩裡的顧青竹,心裡自責不已。
右玉站在他旁邊,擰眉道:“你還是先去洗洗吧,少夫人不會喜歡你身上這些味道。
”
慕錦成不用聞也知道,他身上除了酒味菜味,還有劣質脂粉味,他昨兒跑到王老八那裡,和一幫大小纨绔厮混到現在。
雖然他氣顧青竹,但他本有潔癖,對那些個秦樓楚館的女子除了用金錢同情,可不會用身體疼愛。
所幸王老八不是錢溢,不會叫那些女子故意挑逗他,故而,他除了喝酒還是喝酒,直到現在還沒醉死過去,也是海量了。
“好好好。
”慕錦成一疊聲地說着,轉身進了洗浴間。
等他再出來,已經神清氣爽,換了一身寶藍雲錦袍,連胡茬都刮得幹幹淨淨。
“你忙了一天了,去歇着吧。
”慕錦成揮揮手。
右玉打着哈欠站起來,不忘叮囑道:“少夫人燒得厲害,夜裡還有一碗藥在暖焐子裡,你記得給她喝。
”
“曉得了。
”慕錦成連連點頭。
右玉出去了,細心地幫他們關了門。
“我隻當你是鐵打的,卻原來也會病。
”慕錦成在床邊腳踏上坐着,順手将她一縷耷拉下來的碎發撩到枕頭上。
她的烏發長而黑,鋪陳在紅色的喜褥上,有别樣的美,平日裡,他們睡覺都是隔着帳幔的,慕錦成今兒難得看見她的睡顔。
許是喝了藥,顧青竹這會兒高熱下去了,呼吸輕緩,隻是眉頭一直緊擰着,慕錦成氣得給了自個一拳。
他是個男人,昨兒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倒像個不講理的鄉野蠻漢,幸虧最後刹住了,不然自個恐怕一輩子也沒臉見她了。
顧青竹大概有些熱了,半隻手臂從被子底下滑了出來,慕錦成握握她的手,依然骨節分明,倒是手上的薄繭淡了些,手指肌膚更滑膩了。
他擔心她的病,趕忙将她的手塞回被窩,又幫她掖了掖肩頭腳底。
夜還漫長,慕錦成歪在床邊,心不在焉地翻風雅集,眼光不時瞥向水鐘。
過了大半個時辰,床上的人嘤咛了一聲,慕錦成丢了冊子,撲到她跟前:“青竹,你感覺怎麼樣?
”
顧青竹聽見他的聲音,本能地慌亂,目光躲閃,鼻音濃重道:“我……我沒事!
”
“喝藥吧。
”慕錦成見此,更加痛恨自個,卻又沒臉辯解,隻得轉身到暖焐子裡倒出藥汁。
顧青竹半倚在床欄上,接過他遞過來的藥碗,眼睛眨都不眨地一口氣全喝了。
“吃個梅子。
”慕錦成本想動手拈,但最後還是一手接過藥碗,一手遞上蜜餞碟子,讓顧青竹自個拿。
“我嘴裡沒味,吃不出苦甜,還是不要吃了吧。
”顧青竹搖頭,鑽回被窩。
慕錦成沮喪地将手中的碗碟放回桌上,轉身還坐在腳踏上。
“夜裡怪冷的,我無事了,你自去睡吧。
”顧青竹看見他就莫名緊張,昨日可真是吓着她了。
慕錦成垂下滿是血絲的眼眸:“你睡吧,我不困。
”
顧青竹實在沒力氣和他争,隻得翻了個身,臉朝裡睡去。
夜深人歇,外間靜谧得連風的聲音都沒有,隔了半晌,正當慕錦成眼皮直打架的時候,就聽顧青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不會拿姻緣做賭的。
”
慕錦成一個激靈,身軀一震,呐呐道:“我昨日……新得了這個消息,一時犯渾……”
顧青竹沒有等他說完,搶着說:“三月,我肯定是走的,但我走,是我與你私下的事,不會牽連三生,更不會毀了慕家名聲!
”
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老妪,卻是她一如既往的堅持,慕錦成低頭垮肩,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但今日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罪魁禍首,沒有辯白的資格。
他沉默良久,低語道:“你先養好病,其他的以後再說。
”
床上人沒有應答,慕錦成心裡一驚,探身上前看了看,顧青竹呼吸綿長,面色也紅潤了些,他伸手在她額頭上靠了靠,高熱已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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