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氣人,這兩個家夥咋跑來的?
”顧大丫彎腰将鞋子套回腳上,氣惱地嘀咕。
旁邊的顧小花說:“因着東市辦燈彩展會,碼頭上的船隻靠不了岸,蠶繭進不來,絲綢也出不去,為此,我們織坊停工放兩日假,想來昌隆也是如此,要不然,照錢家那種你要他錢,他要你命的,怎肯平白放做工的人出來玩!
”
“我說呢,往日從沒見過她倆,今兒,喪門星似的白耽擱了我許多時間!
”顧大丫撇撇嘴道。
方玲聽了顧大丫的話,不由得好奇地問:“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呀?
”
“我們正打算到東市擺攤賣馄饨,馬上就要走,奎哥和招娣在店裡,我們就不陪你們玩了。
”顧青竹左右臂膀上各夾了一條長凳,笑着說。
顧小花熱心地問:“正巧我們閑着,要幫忙不?
”
“好呀,隻是我們已經有三個人了,你要幫就幫奎哥吧。
”顧大丫促狹地笑,還不忘擠眉弄眼。
“是不是讨打!
”顧小花一下子紅了臉,舉手就打。
兩人嬉鬧,鄭招娣将手中卷着的一塊布條遞給顧青竹:“我中午趕了一個小旗幟,一會兒插在挑子上,顯眼些。
”
顧青竹放下長凳,展開來看,隻見黑色的棉布上繡着“丁家面館”四個紅色,這四個字跟匾額上一模一樣,招娣認字不多,定是将它當花樣子繡的。
“還是招娣想着周到,青山哥,快找根小棍來綁!
”顧青竹朝站在桌邊尴尬的顧青山嚷道。
顧青山不敢看招娣,微歎了口氣,側身回後院去了,等他拿了小棍出來,身上已經換了件藍色的小褂。
等拾掇好了出門,太陽已然西垂,還沒到東市,就聽見吵嚷鼎沸的人聲,三人加快腳步,挑在顧青山肩頭的擔子顫顫巍巍,繡着“丁家面館”的小旗幟迎風飄展。
衙門帳篷斜對面果然空出一小塊地,橫七豎八擺着幾張椅子,幾個坐在那兒的衙役似是知道他們要來,趕忙起身騰出了地方。
顧青山歇下擔子,顧大丫一把将爐子拎了出來,一爐子炭在面館預先點着的,這會兒用細鐵棍捅了捅,再掄起蒲扇猛扇了幾下,紅色的火苗,便蹭蹭地竄了上來。
鍋裡現裝的熱水,被爐火一催,熱氣袅袅地冒上來。
“馄饨,丁家面館的大馄饨,餡多皮薄味道鮮,五文一碗!
”顧青竹站在攤子前,亮開嗓子吆喝。
她的聲音清脆悠揚,宛如幽谷黃鹂,在漸漸籠上來的夜色中傳出好遠。
“咦,丁家面館開到東市來了?
”
“沒聽說呀,走,去瞧瞧,我正沒吃晚飯。
”
好奇心使然,顧青竹喊了幾嗓子,攤子前就圍上了不少人。
這會兒鍋裡的水正燒開,顧青竹熟練地抓一把馄饨投進鍋裡,這一把看似随意,卻是特别練過的,數量上誤差不會超過兩個,剛好夠一碗。
馄饨在鍋裡幾個沉浮,就被顧青竹利索地舀到放好葷油、蝦皮、蔥花、香菜碎的藍邊大碗裡,再加一勺熱湯,頓時香氣四溢,再細瞧清湯中,透過薄如蟬翼的面皮幾乎可以看見馄饨的紅肉,青翠漂浮,點綴其上,看着就食欲大開。
辣油和醋都在框架子的面闆上,由着食客自取,有講究的,往長凳上一坐,将碗擱在面闆上,用小勺一顆顆舀着慢慢吃,有那性子急的,往攤子邊上一蹲,呼啦啦,風卷殘雲吃了了事,還有飯量大的,少不得多買一兩個包子或饅頭混着吃。
爐火很旺,顧青竹雙手并用,十來息便可做一碗,圍着嘗鮮的人越來越多,她已經顧不上收錢,隻得将荷包交給顧青山,他一邊收錢,一邊順帶賣饅頭包子,而顧大丫來回跑着洗碗,腳下半刻不能停。
忙過一陣,天色完全黑下來,東市的燈彩陸續被點亮,将顧青竹的小攤照得比剛才還要明亮,這會兒過了飯點,食客們都進去觀燈,攤子前一下清靜了。
洗了最後幾個碗,顧大丫将洗幹淨的巾帕子遞給顧青竹:“瞧你在爐子前熱的這一臉汗,快擦擦。
”
顧青竹接過,涼帕子敷在臉上,分外涼爽,适才忙得顧不上,這會兒才發覺後背都汗濕了。
“青竹,錢袋子給你。
”顧青山将荷包還給她。
手上陡然一沉,顧青竹訝然道:“這麼多?
”
“我瞧瞧!
”顧大丫伸長脖子看,隻見那個荷包已經鼓鼓囊囊撐滿了。
“我們今兒包了很多馄饨,足有三天的量呢,瞧你剛才都快賣空了。
”顧青山指指框架子。
顧青竹望過去,不僅馄饨不多了,連蝦皮、蔥花也要見底了,“青山哥,趁這會兒人不多,你把錢送回去,再從面館拿一些馄饨和配菜來,估摸着一會兒遊玩的人歸家,還要吃上一碗。
”
“嗳,我再另拿點包子和饅頭來。
”顧青山應了一聲,匆匆去了。
顧青竹将剩下的馄饨都煮了,又包了些包子和饅頭,給對面值守的衙役送去,他們這會兒正饑腸辘辘,見顧青竹送吃食來,自然感激不盡地接了,有吃着不夠的,還腆着臉,多要了一碗面湯。
雖說明日才是七夕,可今兒整個東市的燈彩都點了燈,連之前大商戶一直用油布遮着的大型組合燈彩,也在淮水河岸邊首次亮了相。
三陽開泰、五子登科、八仙過海、百鳥朝鳳各種燈彩,造型獨特,絢爛奪目,吸引着一撥又一撥觀燈人。
人們不僅沿路觀賞,更有高門大戶的小姐公子,不堪擁擠,三五結伴,單雇了遊船在淮水河上觀燈,夜風徐徐,燈影交輝,又有美酒絲弦相伴,更覺翩然入仙,可直上天河邀月了。
顧青山風風火火,速去速歸,很快框架子裡就堆滿了食材,為了省炭,顧大丫焐了爐子,三人坐在長凳上遠眺燈展,燭火明明滅滅,人影幢幢依稀,倒映在水面上的虛影,風一吹,又散了。
不覺過了大半個時辰,慢慢有人出來了,這回倒不要顧青竹吆喝,人們看着招展的旗幟,聞着清冷秋風裡的肉香,便循着熱氣,圍了過來,爐火再次燒旺了。
暖心暖胃又當飽的一碗馄饨吃得遊人心滿意足,更有人特意打聽,明日還來不來,顧青竹揚眉笑着說:“還在這裡。
”衆人得了承諾,皆都歡喜離開。
這一忙就過了酉時,眼見着馄饨将要再次售罄,顧青竹往出入口望了望,不過三五人徘徊不去,她惦記弟妹,便想收攤回去了。
就在這是,一葉小舟停在河邊,沖她的攤子嚷:“賣馄饨的,送五碗馄饨下來!
”
顧青竹轉頭看去,就見一個青衣打扮的小厮提燈立在船頭,艄公蹲在舟裡抽煙,煙鍋子一閃一閃。
“馄饨一會兒就好,可你拿走了我的碗,怎麼還?
”顧大丫快人快語道。
小厮不耐,沒好氣地說:“幾個粗瓷碗而已,給你五十文,可連碗買的?
”
夜風将馄饨的香氣吹到遊船上,幾個富家公子喝多了酒,不知咋的就想吃馄饨,他家公子賞了他一吊錢,隻叫他快買了來,他急着回去複命,反正賞錢多,也就不在乎多出二十多文錢。
聽他這樣講,顧大丫連連點頭:“行的,行的。
”
這是哪裡來的傻憨憨,顧大丫抿嘴笑。
不一會兒,五碗熱騰騰的馄饨便遞到舟上,青衣小厮付了錢,艄公竹篙一點,小舟便離岸往一艘挂滿彩燈,絲竹悅耳的大遊船而去。
顧大丫手搭涼棚,眯着眼睛眺望,“青竹,你說,他們那麼有錢,也會喜歡我們做的馄饨?
”
“傻丫頭,誰不喜歡吃美食,咱的馄饨哪裡差了!
”顧青山笑着說。
顧大丫點頭:“那倒是,青竹的手藝本就好,又跟丁嬸子學了,一般的飯館都趕不上呢。
”
“馄饨賣完了,咱們收拾收拾,該回去了。
”顧青竹低聲催促。
她将零散的物件一一歸攏,又和值守的衙役打了招呼,三人各自拿了東西回家。
顧小花和方玲等不及她們,自回織坊去了,顧青英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招娣把她抱到後院去睡,顧青松擔心她一會兒醒了害怕,便陪在屋裡。
飯廳裡隻有方奎和鄭招娣,桌上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他們一直不敢拆開來數,隻滿心激動地等着顧青竹他們回來。
半弦新月爬上了蔚藍的夜空,顧青山仿佛擔着一挑子月華,顧青竹和大丫跟在身後,從暗色中走到明亮處。
“你們回來啦,快坐下歇歇。
”方奎趕忙上前接過擔子。
鄭招娣轉身進了廚房,将竈台上溫着的飯菜端出來,因着顧小花和方玲難得來,青松和青英又在,招娣特意做了一碗幹菜燒肉,又煮了一條魚,另有些菜蔬,晚飯可算得上豐盛。
三人真餓了,顧青山一連吃了兩碗飯,才捂着肚子,滿足地靠在椅子上。
“咱們數數今兒掙了多少!
”顧大丫等不及了,把碗筷收到廚房,轉身把大門關上。
幾個人又激動又興奮,全都盯着顧青竹。
顧青竹拿出另個一個荷包,同樣是沉甸甸的,将兩個荷包裡的錢全倒出來,竟然散了一桌子,單靠顧青竹一人數,隻怕要有一會兒,實在等不及,于是幾人齊動手,每十個銅闆壘在一起,不一會兒,桌上便豎起像太華山脈連綿的松樹林似的錢林。
顧青竹挨個數了,統共八百六十文。
“我的天,這麼多!
”顧大丫捂住嘴,驚詫地低呼。
這個錢數也讓顧青山和方奎吃了一驚,就是昨日,整個面館都沒賣出八百文,而今一個晚上就抵得上一整天賣的了。
丁家面館裡幾人沉浸在巨大的驚喜中,而遠在東市淮水河上的一艘高大氣派的遊船上,一個華服美男子正舉着勺子發怔,他的面前放着一個與船艙内精緻華美裝飾,完全不同的粗瓷大碗,正冒着絲絲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