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三差五,他們也會回顧家坳,看望老爹,指導大丫和青水炒茶,如今炒茶技藝公開了,顧家坳的人也能賣幹茶。
顧世福将顧家坳的茶集中在一起,參加了茶業商會,價錢有保障,鄉人們日子便有了盼頭,有幾家小子大了,正琢磨着掙了錢,蓋新房娶新婦。
隻有顧世貴一家,仍舊活得如同倉皇的老鼠,除了一個月又一個月,無邊無際的饑餓外,就是滿村偷東西。
吳氏有一次摸黑到人家菜園子裡偷菜,腳下一滑,栽在地上的石頭上,流血過多,又兼着無人發現,等到第二日擡回家,已經等不及顧世同救治就死了。
所有辦喪事的花銷,都是顧世同出了的,顧世貴臨了,還将吃剩下的米面菜蔬統統拿回了家。
吳氏雖對大房不好,但她到底是顧世同的親娘,她這次意外死亡,讓顧世同恨極,徹底斷絕了與顧世貴的兄弟關系,無論他怎麼鬧,怎麼求,再也不肯接濟他。
就算如此,顧世貴也不思悔改,變本加厲偷盜成性,村裡人日日像防賊一樣防他。
顧世福是村長,見顧世貴在村裡成了人人憎惡的對象,又不好眼睜睜看着他們父子餓死,就墊錢買了五頭半大的羊,讓顧大寶跟着顧青川一起放,晚上怕被殺了吃,也不讓趕回家,算是給他們找點活路。
秋天,山裡到處都能尋摸點賣錢的東西,各種幹果,菌菇,藥材,隻要村裡人一起上山,顧世福必然把顧世貴也趕了去。
如此一來,縱使再懶的人,也能勉強弄到一口吃食,父子兩個雖然饑餐不定,但總算沒餓死。
秋末冬初,纏綿病榻許久的金夫人,身體越來越差,慕錦成和顧青竹時常去看她,卻也挽留不住她了,哪怕是譚立德和顧世同聯合診治,也隻是拖延時間罷了。
金福聽從慕錦成的建議,送了急信給肖駿。
半月後,快馬加鞭趕回來的肖駿,和村長的長女王氏匆匆成了親。
這親事本是沖喜的,卻隻讓金夫人回光返照了三五日,便不行了。
金夫人一死,肖駿徹底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幸而,金夫人為兒子選的媳婦王氏性格溫柔,對他體貼入微,村長一家待他也極好,方才讓他振作起來。
金福年紀大了,肖駿遵照母親遺願,打算住在村中,與山林為伴。
隔了數日,他将三生酒樓的房契地契還給了慕家。
慕錦成在南蒼縣錢莊為肖駿存了三十萬兩,是當初肖家支持幫助的錢,如今就算還上了,作為額外的回報,顧青竹又允諾來年春上将炒茶技藝傳授給他。
三生酒樓又變成了慕家家産,依舊交給羅霜降經營,世事變遷,兜兜轉轉,唯一不變的是菜肴的口味。
來吃飯的客人,或許并不知道這些,他們唯一認可的,還是記憶裡的味道。
蘇瑾将燕安城新購買的宅子裝飾一新,臘月二十,帶着蘇暮春來接慕婕成母女,父女倆分開久了,蘇瑾哄了半天,小柔兒才肯叫他爹。
聽到那軟軟糯糯的一聲,蘇瑾的心都要化了。
慕錦成帶着蘇暮春滿城玩了遍,還到三生私學看了看。
慕家回到南蒼縣沒幾天,葉禀泉就來找過慕明成,建議重開私學。
慕家私學一直是培養慕家掌櫃的地方,如今,慕家生意蒸蒸日上,用的都是老掌櫃,以後隻怕青黃不接,思及此,慕明成便同意了這個建議。
葉禀泉積極聯絡原來的夫子教習,還有那些學到一半回家的學子,不出半月,私學就重新開始授課了。
冬去春來,冰雪一點點融化,新春的歡喜綻放在柳葉桃蕊裡,也盛開在人們的臉上。
二月二,慕明成大婚的日子,幕府上下熱鬧非凡,門前更是賓客雲集,堪比過年。
慕錦成穿一身湛藍雲錦袍,帶着寶應立于門前,笑臉迎客。
前來赴宴的,除了南蒼縣茶業商會的人,還有與慕家譚家有其他商業往來的客商,就連甯江城那些官員也來湊熱鬧。
眼見着天色将晚,一輛挂着藍色流蘇的馬車駛來,停在台階下。
馬車并不起眼,倒是那流蘇是上好的絲線編的,在暗色裡也能熠熠發光,慕錦成想不出這是哪路賓客。
不見人下來,主仆二人下了台階,慕錦成上前拱手:“今兒,我二哥成親,不知哪位貴客大駕光臨?
”
“慕二爺好大的面子,甯江城官署今兒幾乎空了一半。
”裡面的人說完,挑開車簾,緩緩下車。
“馬大人!
”慕錦成沒料到是他,忙後退幾步,躬身行禮。
“既赴的是喜宴家宴,就不必叫得這般生疏。
”馬三寶着一身深紫暗紋錦衣,負手仰望門頭上,幕府兩個大字。
“是,義父,這邊請。
”慕錦成擡手相邀。
馬三寶拾階而上:“今日随意,不必驚動旁人。
”
“錦成明白。
”
寶應跟在後面照應趕車的馬夫:“大哥,請跟我來。
”
“寶應哥。
”趕車人揭開鬥笠,歡喜地叫。
“趙虎,原來是你這個臭小子,剛才也不言語一聲!
”寶應捶捶他的胸口,“好樣的,又結實了,你幾時回來的?
還走不?
”
“寶應哥,我趕了一天車,先給我找點吃的。
”趙虎摸摸肚子,癟嘴道。
“走走走,今兒二爺大婚,好吃的多呢,還有,你們村長也來了,你剛好見見。
”寶應說着,帶着趙虎走了。
慕錦成回頭望了一眼,繼續送馬三寶進屋。
馬三寶既然想避着那些慣會阿谀奉承的官員,慕錦成便将他帶到了顧世同那一桌,他剛與嶽父耳語了幾句,便被仆人請到别處去了。
馬三寶久居官場,本身自帶威儀,慕錦成雖沒公開介紹他的身份,但衆人都感受到了一種上位者的威壓,剛才一桌人還談笑風生,他一來立時沒了聲音。
顧世同站起來,笑着說:“這位是青竹之前認的幹爹,今兒才到,大家别生分,一起熱鬧熱鬧。
”
這一桌都是山莊和顧家坳的人,鄉人淳樸,見顧世同這麼說,也不見外,遂大着膽子與他攀談起來,不過是問哪裡人,做什麼生意等等。
馬三寶不拿架子,不僅回答他們問題,還問他們日子過得怎麼樣,家裡幾口人,養了多少羊。
這樣有來有往,一問一答,一下子就拉近了關系,待酒菜流水似地上桌,衆人已經和他攀上了交情,喝起酒來也放得開了。
顧青竹一直在内室照顧女眷,得了慕錦成的消息,立時趕來,就見莫天林正舉着碗敬酒,大着舌頭說:“你是青竹的義父,我是青竹的義兄,咱們……咱們也算是幹親,來,嗝……走一個!
”
“你就是莫天林?
”馬三寶仰頭喝幹了酒。
“嘿,你居然曉得我的名字!
”莫天林一抹下巴,又要倒酒。
顧青竹忙上前福了福:“義父,您來了。
”
“來沾沾喜氣,讨一杯喜酒喝。
”馬三寶朝顧青竹笑了笑。
他從千裡之外的燕安城突然趕來,連謝瑩都不知道,那肯定不是喝喜酒這般簡單,但這會兒實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和地方。
顧青竹隻得說:“謝謝您能來,明日定登門拜訪。
”
馬三寶揮揮手,又和莫天林喝酒。
顧青竹扯了扯顧世同的袖子,低語道:“爹,你看着點兒,别讓人喝多了。
”
“曉得,你自忙去吧。
”顧世同點點頭。
為趕時間,顧青竹打算走小徑到内室去,卻聽見有人在紫藤廊架下說話。
一個少年的聲音:“慕婉成,你等我幾年,我會有大出息的,定不讓你受委屈。
”
慕家四小姐恨恨地說:“你叫我等,我就得等?
婚姻大事,豈是我自個說得算的,你莫要害我!
”
“我如今已經是副尉了,雖說隻是最低的九品,但假以時日,誰說我做不了像慕将軍一樣的三品大員!
”少年倔強道。
顧青竹正在想這少年的聲音如此熟悉,到底是哪個她認識的人,卻沒發現慕錦成走到了她身邊。
擔心吓着她,慕錦成低聲問:“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
顧青竹回身,将食指按在唇上:“噓,今兒客人來得多,這會兒,不知哪個小子正跟你四妹妹發宏願,說要得了官爵娶她呢。
”
兩人正小聲說着,就聽一個婆子喝問:“誰在哪裡說話?
”
此時剛是初春,紫藤新葉微萌,遮不住滿庭光亮,婆子若是再近幾步,那兩人就會被逮個正着。
慕錦成咳了一聲:“是我和少夫人在說話,嬷嬷去忙吧。
”
聽着他的聲兒,婆子吓了一跳,連連賠罪:“是奴婢聽錯了,三爺莫怪。
”
慕錦成輕笑了一聲:“今日人多事多,嬷嬷謹慎些好。
”
見慕錦成不但沒責罰,還誇贊了她,婆子心裡高興,立時行了禮,快步走了。
“四妹,你膽子愈發大了,還不快出來!
”慕錦成沉聲道。
慕婉成從暗處走到慕錦成面前,後面跟着一個少年。
“趙虎?
”慕錦成擰眉道。
顧青竹盯他看了一眼:“我說這聲兒這麼熟悉,原來是趙叔家的小子,你是跟馬大人一起來的?
”
趙虎低頭不做聲,隻默默地點了點頭。
慕錦成虎着臉道:“你們躲在紫藤架下做什麼?
男女授受不親,你們不懂的?
慕婉成,你的名聲還要不要的!
”
見慕婉成被呵斥,趙虎一下子跪在地上:“三爺,少夫人,這不關婉成的事,是我想找村長,走錯了道,正好遇見她,就……就強拉來的。
”
慕婉成拉了拉慕錦成的袖子:“三哥,你讓他走吧,我們就在那兒說了幾句話,别的什麼事也沒有。
”
慕錦成瞪了眼地上的人:“要想娶我妹妹,也不是不行,三年後,你若覺得你有這個資格了,盡可上門來求親,這會兒,不明不白的,糾纏她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