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這麼說,我們柳家也要求一求的。
”柳十二也舉杯湊過來。
慕錦成與他們分别碰了杯,仰頭一飲而盡,豪邁道:“九哥可真擡舉我,若當真有那一日,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我都會請的。
”
“嗷嗷嗷,錦成就是比宗彬靠譜!
”王老八帶頭鬧起來。
衆人一頓胡吃海喝,天南地北胡謅一氣,喝醉的錢溢大談各色美女的差異,從身材到體味,引得衆人嘻笑唾罵。
及到晚間,幾人喝幹了五壇青玉~漿,一個個醉得東倒西歪,錢溢拉着衆人去萬花樓,王老八剛喝了半杯牛乳,就吐得一塌糊塗,衆人掃興,遂不顧錢溢挽留,都辭了,各自回家。
慕錦成回到蕤華院,顧青竹已經準備了醒酒湯,待他喝了,方才與他一起到書房來。
一碗冒着煙氣的黑稠藥湯放在床邊小幾上,慕紹堂半倚靠在床欄上,似一直在等他們。
“外間如何?
”慕紹堂挺了挺腰背。
“柳十二将幾個做茶的大家子弟都請來了,雖還不知是誰在搞鬼,但顯然他們還不知道燕安城的事,要不然,今兒可就沒這麼客氣了。
”慕錦成坐在床邊椅子上。
“你慢慢将情形說一說,哪怕細枝末節也不要遺漏。
”慕紹堂的臉被帳幔遮住了半邊,隐在暗色裡。
“是這樣的……”慕錦成一邊想,一邊說。
他說得極慢,所幸,他酒量好,喝那麼多酒,不僅沒有醉,還能将桌上幾人的表情,腔調記得清清楚楚。
慕紹堂聽得很仔細,待慕錦成說完,還着重問了幾句。
隔了半晌,慕紹堂咳了一聲道:“錢家與我們不對付,早已有之,錢溢與你們聊的,半句都未涉及炒青,因為他早有坑三生的計謀,而宗家有強大的姻親關系,茶葉基本不愁銷,但燕安城的老爺們誰不想嘗鮮,南蒼縣出了炒青貢茶,這對宗家來說,壓力很大。
至于鄧家為什麼這般急切,是因為茶是他們家第二大産業,這個行當總花錢,不掙錢,底下那些小鋪子掙得三瓜兩棗還不夠填這個窟窿,我猜,鄧家已經開始減少各院的月例,要不然,鄧澤海哪會提這個話頭!
再說柳家,茶葉是大房柳青爹主管,而柳十二的爹是老幺,本就是吃飯不管事的主,柳十二能跟着讨你一句便宜話,也算是沒白長個吃飯的腦袋,曉得為三房争利益。
王家就更不要說了,兩府合起來,不過千畝茶山,茶和金銀器相比,根本隻算是不入眼的小行當,故而懈怠管理是常事,被山火燒了半個山頭都沒被發現,可見平日裡就不上心,如此,炒青蒸青對王家來講,都是掙不了大錢的,根本不會在這上面多花心思。
他們對金家更有興趣,前幾日,王延晉不知打哪兒知道我們和金家談崩了,他還想托我撮合,被我一口拒了,今兒想來,隻怕是又添了一個記恨的。
”
慕錦成愣了愣,老爹的分析透徹明了,他有些懵,當初,他整日與那幫家夥厮混,老爹到底是真管不了,還是有意為之,隻為通過他一探别家虛實?
而那些個家夥,面上裝愚鈍癡傻,骨子裡都不是省油的燈!
慕錦成覺得自個二十年來白活了,愚蠢至極!
見慕錦成一臉錯愕不搭話,慕紹堂繼續說:“還剩杜家和謝家,雖不能聽他們言語,但心思約莫也差不多,說到底,不過一個錢字作祟罷了。
”
“那我們如何辦?
”慕錦成這會兒是打心眼裡佩服老爹,誠心誠意地問。
“你二哥是必須救的,故而,熊永年肯定要去一趟燕安城,至于你……”慕紹堂定定地看他,“還做你的三爺,隻是凡事要留心眼,你大了,将來也會有孩子,慕家終歸是要交到你們手上的,如何來做,不消我多說。
”
“爹!
”慕錦成惶惶地叫了一聲。
不知是他多心,還是這兩日事煩,他怎麼聽着老爹像在交代遺言?
“你今日喝了不少酒,快去歇着吧。
”慕紹堂連咳了幾聲,揮手道。
“那我們走了,爹好好歇着。
”顧青竹拉了慕錦成的胳膊,兩人離開。
雨後的夜,風裡都是泥土的味道,腥而冷,兩人在昏黃的燈火一起回蕤華院,為防隔牆有耳,并不敢提什麼,竟然一路無話,默默回來了。
柳婆子熬了薄薄的粥,慕錦成喝了半碗,便吃不下了。
“怎麼了?
”顧青竹坐在一旁喝茶陪他。
“青竹,我覺得我傻透了!
”慕錦成拉住她的手,滿是悔意。
“打今兒起,用心努力,并不算遲。
”顧青竹翻手覆在他寬大的手背上。
她的手骨節分明,細而長,與他的大掌比,實在太小了,可卻溫暖而有力,讓他一下踏實了。
“青竹,你怎麼這麼好。
”慕錦成呢喃。
顧青竹不說話,自己喜歡的人啊,順境逆境,不都得一塊走嗎?
第二日一早,熊永年來辭行:“少夫人,老爺病中,夫人身子也不爽利,府裡少不得麻煩你,我此去,每兩天往回送一次信,若是有什麼不好,少夫人還請速拿主意。
”
顧青竹聽了這話,心裡一驚:“如此兇險?
”
熊永年拱手:“少夫人莫要過于擔心,這一切尚不可知,隻是我們要有最好的期待,但也要做最壞的打算。
”
顧青竹看了慕錦成,少年夫妻臉上都是無法遮掩的不确信。
熊永年帶着五個人走了,他們在東市碼頭雇了一艘船,日夜兼程,趕往燕安城。
顧青竹和慕錦成沒有出門送,按慣例,這個時節,慕家都會去各地視察鋪子,往年不是慕紹堂就是慕明成,可今年慕明成押送貢茶未歸,而慕紹堂愛妾剛死,熊永年帶人出門,也算是合情合理,并不顯得過于突兀。
每日,顧青竹照常去茶行,春茶漸漸到了尾聲,往年茶工們到了這會兒,大多去茶莊幫忙幹活,鋤草、翻土、修枝,上肥,等這些事忙定下來,就又得開始積肥,如此循環,一年得閑的時候不多。
今年顧青竹額外注意炒茶工的去向,隻派在南蒼縣附近的山莊上,還讓鄧寒江事先摸了山莊管事的底細,而另兩組人,則派到其他地方,雖然他們都是簽了死契的人,可當下再不能節外生枝,故而,顧青竹小心又小心。
三生其他鋪子,顧青竹也常去走走,像糧行,珍寶行、雜貨鋪等幾家大掌櫃都是三生老人,日常沒啥大事,小事也不用麻煩她,故而,她在每日的繁忙中還能喘口氣,得空處理内宅的事情,所幸,之前整治過,各處管事婆子都安分得很。
慕錦成又變成了吊兒郎當的纨绔,整日流連茶館樂坊,和他那幫狐朋狗友吃喝玩樂,有一次,顧青竹提刀帶人,将萬花樓的招牌當場剁了,還差點砍傷了錢溢。
這麼猛的慕家少夫人,家家秦樓楚館都不敢招惹,此後,慕錦成最多隻能到花間樂坊聽朝雲彈曲,錢溢對此,恨得牙癢,卻也沒轍,畢竟誰不惜命。
熊永年一去六天,沿途送來的都是順利的消息,水路果然快,再有一天一夜就要到燕安城了。
經過盧氏精心照料,慕紹堂的病情日漸好轉,雖合歡散的毒一時無法清除幹淨,但已經能下床走動了,若不是盧氏攔着,他都想要到鋪子裡去。
因着有慕錦成夫婦在外,一個管理鋪子,一個盯緊外間反應,慕紹堂倒也省心了不少,每天兩人都要将一日發生的事告訴慕紹堂,如此一來,他雖不在外走動,卻也能掌握各方消息,做出各種判斷和決策。
經過慕紹堂如此手把手的實地教授,顧青竹和慕錦成都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很快就能和慕紹堂達成一緻,還因為慕錦成來自現代,他前世所學,仿佛在這裡全部被激活,有幾次還得了慕紹堂意外贊許。
轉眼,又到了慕家開議事廳的日子,各位掌櫃在廳堂上見到顧青竹不奇怪,看見慕錦成則有些意外,這位爺整日在外鬼混,如何還敢坐在這裡?
慕紹堂清瘦不少,隻是精神尚好,他故意不睬他們的疑惑,上來直接處理事情。
“老爺,糧行的存糧不多了,眼看着南邊的夏糧要下來了,要不要像往年那樣放船過去多囤一些?
”三生糧行的關百昌攤開賬本問。
慕紹堂敲了敲桌子:“先将存糧賣完吧,等相熟的糧商送到南蒼縣來,咱們再買。
”
“這……”關百昌一愣,有些意外,但還是想着争取了一下,“若是等糧商送貨,時間不定,價錢隻怕也不低。
”
慕紹堂面上波瀾不驚道:“放一趟船,囤太多糧,把錢壓住了,若是算算銀錢周轉的費用,和夏天雨水大,造成的糧食損耗,其實也差不多。
”
“那……好吧。
”關百昌雖然想不通慕紹堂為什麼改變一直以來的生意習慣,但還是答應了。
溫如禮第二個開口說:“如今已入夏,有幾戶夫人小姐來問珍珠首飾,我想要不要進一批南海珍珠來賣,今年京城中時興這個。
”
“珍珠擺着時日長了,容易失去光澤,你少進些,這年頭,今兒當個寶的,明兒就棄之敝屣,也是常事,咱們不能盲目跟風。
”
這次,慕紹堂倒是沒有阻攔,卻第一次插手溫如禮進貨,這讓他不由得多看了慕紹堂幾眼。
死了一個小妾,怎麼人都變了?
後面幾家掌櫃想用錢,都被慕紹堂以各種理由拒絕了,有些必須的開銷,也被慕紹堂壓縮再壓縮。
散會時,三兩個掌櫃邊走邊說話,話裡話外都不理解慕紹堂這般做是為了什麼。
顧青竹跟在後頭,故意對慕錦成說:“爹說,要再買一座茶山,比翠屏鎮那個還要大,你可打聽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