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住在一條胡同的最裡頭，竟然不是個大雜院，而是個小小的獨門獨院。

　　院子不大，算上房子整個也就100多平，但是好歹是個獨門獨院，将來也寸土寸金。

　　蔣拳敲門。

　　院子裡正有幾個老太太在聊天，聽見聲音都扭頭看過了，發現他大包小包的，而且一看就高級的樣子，眼睛頓時亮了。

　　崔老太太快步走過來問道：“您哪位？
找誰？
”

　　“請問這是崔家嗎？
邊秀美是住這嗎？
”蔣拳問道。

　　崔老太太臉上的笑一頓，聲音頓時變成了陰陽怪氣：“你找她啊，你是她什麼人？
”

　　她的笑徹底沒了，三角眼像探照燈一樣上下掃視着蔣拳。

　　“我是邊秀美外甥女程惠的同事，來京城出差，順便幫她給她姨送禮。
”蔣拳道。

　　竟然是送禮，不是路過？

　　崔老太太三角眼在蔣拳手裡的東西上掃過，笑容頓時重新上臉：“來來來，快進來！
那個誰，快出來，你外甥女送東西來了！
”

　　她朝廚房喊道。

　　邊秀美一邊擦着手一邊快步跑出來：“誰？
我外甥女？
哪呢？
”

　　她趕緊四處看，也沒看見程惠的身影。

　　蔣拳看着她，确定這就是程惠的小姨了。

　　跟程惠的輪廓有點像，都是柳葉眉、瓜子臉、櫻桃唇，隻不過一個正是精緻完美顔值巅峰的時候，而這個就皮膚蠟黃褶皺，再過幾年就沒法看的時候。

　　邊秀美也看見了蔣拳。

　　蔣拳手裡的東西已經被催老太太一件一件接過來，麻溜地拿到她自己房間去了。

　　正房，崔剛和一兒兩女也走了出來，都盯着蔣拳看。

　　邊秀美熱情地招呼蔣拳進屋：“這位同志，你說你是程惠的同事？
她在東北過得怎麼樣？
聽說已經結婚了？
還有孩子了？
到底怎麼回事啊！
”

　　程建明從東北回來之後，就不藏着掖着程惠結婚懷孕的事情了。

　　潘麗和程薇更是傳得不倫不類，說得語焉不詳，讓外人浮想聯翩。

　　邊秀美就聽說了，把她愁得好幾天睡不着覺！

　　想去親自問問程建明，但是想起他那德行，去了也是白去。

　　現在可下有個人問了！

　　蔣拳進屋落座，簡單道：“程惠現在在一個食品廠上班，她丈夫是個軍人，她還有一個多月生。
”

　　真是夠簡單的。

　　邊秀美追問：“她怎麼就嫁給這人了？
是有人牽線搭橋？
還是她自己相中的？
這人姓啥叫啥？
多大年紀？
家裡都是幹什麼的？
公公婆婆咋樣？
”

　　蔣拳看着她，嘴角微微彎了彎。

　　怪不得廠長千裡迢迢給她送重禮，這人值得。

　　“聽說是程惠意外落水，被這人救了，她就嫁給他了，婆家人都挺好的，都是農村人。
”蔣拳道。

　　聽話的都挺好的，不聽話的都被收拾得不敢冒頭了！

　　還能下水救人，說明人品不錯，邊秀美松口氣，結果心放了一半又提起來了，那是不是被人挾恩圖報？
被逼着嫁的啊？

　　沒親眼看見，她怎麼也不放心。

　　“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崔剛突然出聲：“她嫁都嫁了，孩子都有了，你問這些都是多餘！
”

　　他看着蔣拳問道：“她一個知青，是怎麼找到工作的？
”

　　“我們廠招人，她正好碰到。
”蔣拳道。

　　“運氣不錯。
”崔剛又道：“一個月工資多少？
”

　　“27塊5。
”蔣拳道。

　　崔剛點點頭：“有個工作就不錯了，熬吧，慢慢就長了。
”

　　說完站起來：“我去老王家一趟，中午吃飯回來。
”

　　東西也到手了，程惠也沒什麼大出息，拿着最低的工資，還嫁了個農村兵，一輩子就這樣了，白瞎那張臉了，崔老太太也沒興趣呆了，出去跟老姐妹聊天去了。

　　而崔剛的一對前妻生的兒女也出了客廳，去了奶奶房間。

　　屋裡隻剩下邊秀美和她的親生女兒，崔盼。

　　邊秀美也是個當後媽的，嫁給一個二婚帶孩子的男人。

　　因為她是個戀愛腦。

　　崔剛年輕的時候長得帥，還是個混子，有一次出面給正被人調戲的邊秀美解了圍，邊秀美就一頭紮進去了。

　　那時候她還是邊家的二小姐，邊家身為紅色資本家，有錢有地位，不同意這門婚事。

　　結果邊秀美以死相逼，非嫁不可。

　　那就嫁了。

　　後來邊家要集體出國的時候，偷偷詢問幾個子女，隻有邊秀美不走，要留下來。

　　那就留下來。

　　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在崔家說話都不敢大聲，像個保姆一樣伺候着一家人。

　　就連親生女兒，都像傭人生的孩子，是個小保姆。

　　邊秀美繼續追問程惠的事情，崔盼看了一眼，覺得沒她什麼事了，也要走。

　　蔣拳開口了：“等一下。
”

　　邊秀美和崔盼都看着。

　　蔣拳道：“程惠跟我說，你年後也該高中畢業了，要下鄉，去哪定好了嗎？
”

　　邊秀美露出個笑臉，程惠還知道關心她表妹呢，真當她們是親人。

　　崔盼也很意外，她跟程惠是一個高中的，程惠高中沒畢業就提前下鄉了，她則硬拖到最後。

　　但是兩人不是一個班的，性格又都是沉靜的，平時接觸不多，她倆其實不熟，話都沒說過幾句。

　　“沒定好去哪，反正就京郊的鄉下，選一個呗。
”崔盼無所謂道。

　　現在分配知青的原則，已經不像之前，都分得遠遠的，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地分。

　　現在分配知青，一般都分配在本市周邊，周末輕松回家那種。

　　蔣拳看了廂房一眼道：“我們食品廠還有個招工名額，程惠問你要不要，你如果要的話，可以這次就跟我一起走。
”

　　“什麼？
”母女倆同時驚呼，看着他的眼神已經變了。

　　這是個騙子吧？
人販子吧？
都上門拐賣了？

　　邊秀美立刻把女兒拉到身後，警惕地看着他：“我們不去！
”

　　崔盼一愣，看着眼前夾雜着白發的後腦勺，眼睛一熱。

　　母親還是護着她的.....

　　蔣拳一笑：“我真是程惠的同事，程建明可以作證，他去過東北見過我，不信你們可以問他，也可以給程惠打電話詢問。
”

　　他留下一張紙條，上面是食品廠的電話号碼。

　　“我先走了，我還要在京城呆幾天，你們考慮一下，走之前我再來一趟。
”他說完就出去了。

　　等人走了，崔老太太才進來，白了邊秀美一眼：“人家千裡迢迢來幫忙送東西，怎麼不留人吃個飯？
一點禮數都沒有！
”

　　邊秀美沒吱聲。

　　崔盼心裡一堵，忍不住道：“人還沒走遠，我現在就把人追回來？
”

　　崔老太太立刻瞪她一眼，像教訓傭人一樣喊道：“廚房的碗還沒刷完呢！
還在這傻站着幹什麼？
還不快去刷碗！
難道還要我這個老婆子伺候你們年輕力壯的？
也不怕折壽！
”

　　邊秀美立刻拉着沉着臉的崔盼走了。

　　進了廚房，崔盼立刻道：“這個家我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
我要去東北找程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