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珠是英國公的侄女,雖說是侄女,卻實則是太夫人中年無依,那個時候還是英國公世子的魏淩又沒有孩子,怕老太太無聊,才抱來給老太太養着的。
趙明珠的出身其實一般,但太夫人卻真把她當成個嫡出的大小姐教養對待,真是如同飛上枝頭成了鳳凰。
因這個原因,趙明珠在京城的世家太太小姐中很聞名。
但在趙明珠長大的時候,宜甯已經死了。
她對趙明珠有印象,還是因為趙明珠曾對着她的牌位感歎:“這真是個苦命的,若是沒死,現在也是候夫人、都督夫人了。
"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有種微笑,語氣意味深長。
宜甯一直想着趙明珠那個笑容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與趙明珠無怨無仇,甚至從未在生前見過她。
卻總有種趙明珠不喜歡,甚至厭惡她的感覺。
幸好她那個時候已經死了。
趙明珠總不會對一個死人做什麼。
現在算算,老英國公應該已經死了,英國公世子魏淩繼承了爵位,趙明珠因此在京中的地位更高了。
前世無緣見的人,這一世倒是陰差陽錯地認識了。
宜甯笑着屈身道:“明珠小姐好。
”
趙明珠不喜歡别人跟她太親熱了,宜甯還是記得的。
趙明珠看着她,語氣淡淡的:“你和慧姐姐倒是不像,我還以為慧姐姐的妹妹要更高些。
”
羅宜慧也笑了笑:“宜甯剛滿十一歲,以後應該還會長高一些。
你一路過來也累了,我先帶你去休息吧。
”
跟着趙明珠的丫頭婆子簇擁十多個,箱攏流水般擡進了垂花門中,雪枝走到宜甯身旁,有些咋舌地道:“奴婢問了蓉穗,明珠小姐隻住四、五天而已,這排場也太大了吧”
蓉穗是羅宜慧的大丫頭。
宜甯小聲地說:“她這應該還是帶得少的。
”
那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簪纓世家,排場不是她們這種不過百年曆史的家族能比的。
不一會兒,羅宜慧帶着钰哥兒到林海如那裡。
林海如正挺着個肚子在指揮婆子布置飯菜,中氣十足,面色紅潤,似乎還胖了一些。
宜甯則見長姐來了,從羅漢床上站起來。
羅宜慧懷裡的钰哥兒生着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他揪着母親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宜甯,問羅宜慧:“母親,這就是姨母嗎”
宜甯走到他面前,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钰哥兒被她刮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着她。
宜甯逗他問:“钰哥兒認得我?”©钰哥兒眼睛又是一眨,有些小聲地道:“姨母像娘親。
”
宜甯看他可愛極了,伸手要抱他。
钰哥兒張開小手到了她懷裡,可能是因着宜甯和宜慧也有三分像原因,他依着宜甯不一會兒就親熱了。
開心地咯咯笑,抓宜甯手上的銀項圈玩。
林海如忙了過來,羅宜慧讓钰哥兒喊了她,林海如看着白白怯怯的钰哥兒就喜歡,她也要抱钰哥兒。
羅宜慧卻阻止了她:“您現在抱不得。
”林海如現在可是有身子的人。
林海如呵呵地笑:“哪就這麼嬌貴了,我二嫂懷着孩子的時候,還跟着府中的管事去收賬呢。
”話是這麼說,她卻也坐了下來,問羅宜慧道:“我聽說,這次英國公府的侄女跟着你回來了?”
羅宜慧看自己的兒子跟宜甯玩得高興,宜甯似乎對孩子有種莫名的親和力。
可能是因為她眼睛略圓,長得嬌憨,顯得心思赤純的緣故。
“她是鄭太夫人的掌中寶,一直放在她房裡養的。
”羅宜慧輕聲說,鄭太夫人就是英國公魏淩的母親。
“這次她與鄭太夫人賭氣才出來的,這孩子性子比宜甯還要驕縱呢,太夫人膝下無孫女,都是大家給寵出來的。
您給她安置東西也要格外小心,我一會兒讓蓉穗跟您細說。
”
林海如皺了皺眉:“那怎麼跟着你回來了?”這樣的嬌小姐可是個燙手山芋,照顧好了沒人感激,
照顧得不好卻肯定有麻煩。
“小女孩家的,跟人耍脾氣罷了。
”羅宜慧笑了笑。
羅宜慧問起喬姨娘。
喬姨娘再怎麼努力也沒有原來得寵了,後來林海如又選了兩個漂亮的丫頭去伺候羅成章的起居,
羅成章更是不怎麼見她了。
喬姨娘如今每日都要到林海如這裡來請安,因為郭姨娘會抱着軒哥兒過來,她每日都要過來看看軒哥兒。
就是看到他脖子上被蚊蟲咬了個紅點,都會忍不住眼紅。
羅宜慧握住了林海如的手,跟她說:“母親,别的道理我都不說,唯有一點,為母則剛。
為了你肚子裡的孩子,以後都要好好盯着她,”她語氣一頓,“莫要讓她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
宜甯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她們說話,把手裡的銀項圈遞給了钰哥兒。
钰哥兒得了項圈,卻又還到了宜甯手上,稚嫩地說:“姨母,還要舉高高”
宜甯佯怒擰了擰他的小鼻子,钰哥兒又茫然地看着她。
聽說英國公的侄女來了,陳氏領着羅宜玉和羅宜秀到二房來。
羅成章笑呵呵地抱着外孫去他的書房裡玩,把孩子在手上颠了又颠的,喜歡得不得了。
吃了午飯,她們等幾個就在正房外的涼亭上擺了席面。
聽說陳氏的祖父曾做過翰林院的掌院學士,趙明珠終于跟陳氏說話:“翰林院裡的鴻儒都是有學問的,前些日子祖母請了翰林院裡的學正來給我授課,我倒是能聽一聽!”
羅宜玉羅宜秀兩姐妹在旁郁卒地看着她。
本來都是世家小姐出身,羅家在保定又是大戶,外家又是書香門第,她倆自然從小就被追捧,性子也嬌了些。
原來最驕縱的是羅宜甯,但是她現在卻變了一個年畫上的福娃娃,隻要你不惹她,她是不會犯脾氣。
三人都是嫡出的小姐,身份尊貴,如今跟人家趙明珠一比,活脫脫被襯托成了鄉下的土丫頭。
趙明珠身上穿的是缂絲,卻摻了孔雀翎毛織成的。
那金項圈嵌的明珠更是珍貴,耳邊綴着的碧玺石有指甲蓋大小,也是價值連城。
長相論起來許是跟羅宜秀一個級别的,但這般打扮之後容色卻可直逼羅宜憐。
趙明珠說話的時候也坐得端端正正的,背脊挺直,捏着茶杯的手微翹起小指。
丫頭端了盤牛乳做的藕粉菱糕上來,羅宜秀就推到了趙明珠面前,跟她說:“我家做的這個糕跟别家不同,是用牛乳做的。
明珠小姐恐怕沒有吃過牛乳做的吧?快嘗嘗味道。
”
趙明珠笑容一沉,淡淡喝茶,沒有接話。
宜甯暗道羅宜秀這個嘴快的,請人家吃便吃,說這麼多幹什麼!
宜甯解釋道:“尋常的點心恐怕明珠姑娘不喜歡,我們才特意備下的。
”
趙明珠臉色才好看一些,道:“京中做菱糕别說牛乳了,如今羊乳也是有用的。
”拿起來吃了一小塊就不吃了,拉着羅宜慧的手說,“慧姐姐,您說保定的大慈寺好,什麼時候我們也去逛逛?”
反正她是不想跟這幾個姑娘說話了,一個個沒進過京城的窮酸樣。
羅宜慧又不能得罪了趙明珠,笑着說:“你若是願意,明日就可以去。
”
至此後趙明珠不再理會她們三個了。
宜甯心想羅宜秀這算是得罪了趙明珠了,回去想了想,叫人送了一些剛剝的嫩蓮子給趙明珠。
伺候趙明珠的丫頭端着盤子給她看。
“小姐,這蓮子倒是新鮮得很。
羅家七小姐派人送來的。
”
趙明珠看了一眼道:“小地方,也隻有這些東西拿得出手了。
”她嘗了一粒,覺得口齒生香,又多吃了一些。
“那七小姐不是說是慧姐姐的妹妹,應該是羅家的嫡女,我怎麼覺得她和别的羅家小姐沒什麼不同,手上戴的翡翠镯子也是一般的樣式。
”
伺候她的丫頭就笑道:“我的小姐,誰能像您一樣的嬌養。
每日敷面用的珍珠粉、西域來的玫瑰露,都是好幾百兩銀子。
别人在您看來自然都一般了。
"
趙明珠想想也是,她向丫頭笑着說:“本以為能和慧姐姐的妹妹玩的,如今看卻不是一路人。
”在她這樣的眼界看來,羅宜甯的未來實在有限,最多就是能嫁個進士,那進士若是運氣好,能做個四五品的小官。
再不好的嫁個舉人,一輩子都在等别的官員的空缺,就算空了出來,也就是做個胥吏。
她因此也就不在意這件事了,還回贈了兩隻金镯給宜甯,來報的丫頭笑着說:“我們小姐說蓮子好吃,這對镯子便送給姑娘戴了。
”
青渠一看就生氣:“她這是什麼語氣,當是賞賜人麼?您房裡可缺兩隻金镯子!我看您就不該太素淨了,太太平常送給您的那些,穿戴出去給她瞧瞧!”
青渠跟着宜甯幾年,越發喜歡自家這個宜甯。
她看着小小的,軟糯的一個人,心裡是很有主意的。
她漸漸的就服了宜甯,總覺得沒有人能欺負她,看到這樣的事自然不舒服。
宜甯翻了翻那兩隻金镯子,确實是一般的樣式。
她把镯子扔進了妝盒裡,與青渠說:“蓮子換金镯,這麼好的事幹嘛不要?”
青渠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會兒出了屋子沖進院子裡。
徐媽媽給宜甯換了個小小的銀丁香耳墜,笑着說:“您逗青渠姑娘做什麼,她就是爽快了些。
”她覺得自家小姐還是稚氣未脫的。
上次因人家說了林海如一句,她就陰沉着臉跟宋家的小姐吵架,不歡而散。
宜甯心想她是不想和趙明珠計較,她也計較不起。
第二日羅宜慧要帶趙明珠去大慈寺上香,宜甯想給林海如和三哥都求個平安符,也一同前往。
羅家的小姐坐了三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去了大慈寺。
大慈寺依山而建,氣派宏偉,羅家每年都給大慈寺香火錢,因此一到大慈寺的門口,就有個知客師父在等羅家的人,引去了大雄寶殿旁邊的偏殿坐。
片刻之後趙明珠便說要去拜佛,羅宜慧領着她們幾人去了大雄寶殿。
趙明珠跪下拜佛,身後的丫頭立刻上前,給寺廟捐了兩千兩銀子的香火錢。
引得宜甯直感歎,果然是個有錢的。
趙明珠再站起來時,丫頭扶她到了住持面前說要求簽。
羅宜秀也有些興趣,跟着求簽去了。
獨獨她沒什麼興趣,跟長姐說了一聲之後,便沿着寺廟的夾道走到了觀音殿拜觀音。
她原是不信神佛的,但人就是這麼奇怪。
信不信的都覺得拜拜總是好的,總比不拜好一些。
@宜甯跪在蒲團上,擡頭就看到觀音慈祥而憐憫的臉龐。
她從觀音殿出來後沿着夾道回去,聽到寺廟裡夏天悶熱的蟬聲,陽光透過樹蔭照在地上。
寺廟裡清淨,蟬聲顯得更吵一些三哥去了清苑縣周鴻儒那裡,準備明年的春闱。
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回來。
宜甯暗自想着。
她剛才求菩薩,一則求林海如和腹中孩兒平安,二則求三哥春闱順利。
她記得羅慎遠前世是中的探花也不知道明年是不是一樣的!
宜甯走出了夾道,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是按原路走的。
面前是個陌生的院子,門口把守着許多護衛,那些護衛個個都垮着刀,面色肅冷戒備森嚴。
雪枝看到立刻拉了拉她的手,低聲道:“姐兒,恐怕不能過去”
宜甯也後退了一步,她一看這陣仗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她正要走的時候,卻見兩個人站在院子裡說話,其中一個是僧侶,穿了一件褐紅的袈裟,五官俊秀,眉宇間有種慈悲出塵的氣質。
另一個人卻穿着件玄色的右衽衣袍,袖口繡着暗紋,身材非常的高大。
也十分俊朗,這更接近一種暗藏鋒利的儒雅。
他嘴角帶着微微的淡笑,似乎正在和這僧侶說什麼。
宜甯卻震驚地瞪大眼,微微後退了一步。
她覺得也許是自己看錯了,但那人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種麻木的冷漠。
這種眼神她真的再熟悉不過了!
她無數次地看到陸嘉學用這種眼神看别人,好像别人都是他手中的蝼蟻,任他把玩一樣。
宜甯突然地後退,飛快地轉身跑了,雪枝不知道為什麼,這驚動了門口的護衛。
她來回一看,咬牙跟在着宜甯離開了。
道衍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開了,看那樣子應該還不是個普通的出生,應該是哪個官家的小姐。
他回頭問陸嘉學:“她可是聽到了什麼?”
陸嘉學眼睛微眯,淡淡道:“不知道。
”他叫了下屬過來,"問一下哪家今日在大慈寺上香。
家裡是否有年約十二三的小姐。
”
下屬應喏去了,陸嘉學才說:“我要走了,我交待你的事不可聲張.
…你記住了?”
@道衍閉上眼,點了點頭。
陸嘉學帶着護衛離開了大慈寺。
宜甯跑去很遠才反應過來她不應該跑,無論他們在說什麼,跑了就說明她心虛了。
但當時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她隻是不想看到陸嘉學。
宜甯鎮靜了下來,覺得自己真應該回頭重來一遍。
她終于沿着正确的夾道走回去了,羅宜慧正在門口等她,要一起去吃齋菜。
宜甯深吸一口氣,她決定還是把遇到陸嘉學這件事給忘了吧。
反正在陸嘉學面前,她就從來沒有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