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聲依舊淅淅瀝瀝,卻小了很多。
宜甯握着钰哥兒的手教他畫畫,钰哥兒乖乖地埋頭看紙,突然擡頭稚嫩地問她:“姨母,你看钰哥兒畫得好不好?”
宜甯親了親他軟軟的臉,說:“钰哥兒畫得最好了。
”
钰哥兒被她親得癢酥酥的,拿臉蹭了蹭她的衣襟,靠在她懷裡更專心緻志地畫畫。
@這孩子幾天便和她親熱極了,昨晚還鬧着要和她睡。
羅宜慧哭笑不得地教訓他:“半夜可不準吵着回來!擾了姨母睡覺我可是要揍你的。
”
钰哥兒想了又想,這才沒跟她回去睡。
林海如在旁給她們倆剝花生,去了一層紅衣,花生米粒粒飽滿,白嫩誘人。
這花生都是剛挖出來的,比曬幹的花生好吃些,宜甯就挺喜歡吃的。
但現在她卻對這些都提不起興趣,她看着回廊的方向。
長姐去請趙明珠了,聽說是陸嘉學過來了,
趙明珠當即就去了前廳。
那邊丫頭簇擁着羅宜慧撐着傘走近了,到回廊下收了傘。
羅宜慧跨進門來跟林海如說,“來的的确是陸都督,說是巡按的時候路經此地。
大伯父在長房擺了筵席,叫大家都過去。
”
宜甯突然問道:“他不是過來看明珠姑娘的?”
羅宜慧笑着搖頭:“我帶明珠過去的時候,他才知道明珠在這裡。
聽說咱們照顧明珠周到,還讓下屬送了些珍貴的山珍。
如今正在長房跟大伯父說話呢,還賞了宜玉和宜秀東西。
”
林海如把剝好的花生都放進小碟裡,拍拍手上的花生屑笑道:“我正好奇這陸都督究竟是什麼模樣,外頭傳得神乎其神的,又是殺兄弟又是奪候位的。
我還以為長了三頭六臂呢!宜甯,你快去換一件衣裳,跟我一同去吧。
”林海如又想了想,對瑞香道,“去郭姨娘那兒,把軒哥兒也叫上。
”
腹中孩子無事,她忘性又大,早就不計軒哥兒的仇了。
宜甯撿了幾粒花生嚼,香甜的味道彌漫開。
她道:“不用這麼麻煩,這件衣裳不是挺好的嗎。
”@陸嘉學特别擅長看人識人,這幾乎就是他的一種天賦。
你若是重新打扮了去看他,他瞥你一眼就能看出來,就知道你如何對待他了。
她才不想換一件什麼衣服,叫陸嘉學看了,還以為她們有多看重他!
林海如也沒有勉強她,反正宜甯穿什麼在她看來都挺好看的。
長房要穿過竹苑外的竹林,再過一個洗硯池才能到。
路上雨還是淅淅瀝瀝的,雪枝給宜甯撐着傘,她慢慢走在路上,陸嘉學的護衛林立在花廳外。
宜甯還沒有跨進花廳,就看到隔着雨幕和花廳種的竹枝,端坐在花廳中的陸嘉學。
他生得很高大,因年過三十了,那種鋒利和冷漠被溫和了不少。
身上穿了一件右衽袍子,他常年征戰沙場,坐姿都是端整的。
英挺的五官輪廓深邃,眉骨微凸,熟悉而又十分的陌生。
仿佛這個人隻是出現過在她的夢裡。
遠遠傳來大伯父和大伯母說話喧鬧的聲音,丫頭擺茶碟的聲音,偶爾一聲低沉的應和。
宜甯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麼走過去,等到了真正面對他的時候,她還是想轉身就跑。
宜甯做簪子的這麼些年,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長嫂為什麼說是陸嘉學殺了她?她每天跪在佛前誦經的時候,除了為自己早死的丈夫陸嘉然誦讀,還為自己早死的弟妹誦讀,因為他們都是死在了陸嘉學的冷漠和貪欲當中。
但是宜甯想起陸嘉學年輕的時候,想到他笑着逗自己的時候,還是不太明白。
他跟宜甯說:“你對對子不行罷了,寫字怎麼也不好看?還比不過我。
”
太夫人讓她們幾個媳婦手抄佛經,她找了自己的貼身丫頭當槍手,結果被他發現了。
陸嘉學就奪了她手中的筆說:“來來,我幫你寫幾篇。
我看就你的丫頭都抄不過來了,但你的字太不好看了。
拿出去會丢我的面子的。
”
或者是後面她跟小丫頭玩百索被他發現了,他盯着宜甯歎息:“我當初娶你的時候,以為自己娶的是個端莊賢惠的。
這才娶回來多久就露陷了…怎麼你在外人面前就這麼賢惠呢?”
宜甯瞪他,冷冷地道:“若是不喜歡我,我就回去了!”
她讓丫頭把他的被褥搬去了書房,不準他回房睡。
陸嘉學好脾氣地睡了三天的書房,他縮在躺椅上睡得腰酸背痛。
後來拿着百索過來笑着說:“我陪你玩,你别讓我睡書房了。
家裡的護衛都在笑話我了!”
宜甯那個時候滿心的酥麻,她覺得這個人英挺年輕的眉眼怎麼這麼好看,笑容好像帶着鈎子一樣勾着人心。
她覺得這樣真是快樂,他雖然每日跟她笑鬧,不務正業,但是他真是這麼對她好。
後來她跌落山崖死了,甯遠侯府劇變,他提着滴血的劍走進侯府裡,那種麻木而冷漠的表情,身上穿的帶鐵腥味的铠甲,他的随從都是如此的訓練有素。
那是宜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陸嘉學。
她懷疑這是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陸嘉學,這明明.
這明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再後來她聽到長嫂謝敏跟丫頭說:“陸嘉學果真讓我們看錯了!這樣的狠心,他連陸嘉然都能殺宜甯門第不高,她的死敢說不是他動的手。
竟還嫁禍到了我頭上!這事他占了多大的便宜,以妻子被害這個名頭,便順理成章的搶了候位…”
後來陸嘉學就成了甯遠侯爺,陸都督,權傾天下。
他所表現的一切都跟宜甯認識的那個人不一樣,那個陸嘉學會半夜拉她起來,跟她說自己偷偷養了一株昙花,今晚就要開了。
兩人蹲在花前守了一宿都沒開,她打他,陸嘉學一點都不疼,笑着說:“你打我解氣了,可就不要生氣了!”
或者在她跟小狗玩耍的時候,給她畫了畫像,讓人裱了挂在她的書房裡。
宜甯看了又好氣又好笑。
這些也不過隻是僞裝而已,而她就是他最好的僞裝工具。
沒有人懷疑過陸嘉學的安分守己,包括她自己。
要不是曾親眼所見那些變遷,宜甯也不會相信。
但是陸嘉學那冷漠而麻木的眼神,無數次的出現在她的夢裡,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活得就是個笑話。
連自己的枕邊人都看不清楚。
但陸嘉學為什麼非要借她的死來發難,她死後他為什麼不再娶。
他究竟在想什麼宜甯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想再深究下去。
那些事已經與她無關了。
羅宜慧領着宜甯進了花廳。
趙明珠還在陸嘉學身邊跟他說話,笑得十分明媚:“侯爺,您可去了大慈寺了?我覺得那處風景最好。
不知道叔父近日可還好?我走了兩天了,他沒有生氣吧?”
羅宜玉和羅宜秀在旁僵硬地笑着,心裡萬千的吐槽默默忍了,坐姿規規矩矩,隻坐了闆凳的前三分之一。
陸嘉學的聲音有種奇特的低沉,但是語氣淡淡的,“你叔父近日在忙。
”
趙明珠看到羅宜慧過來,這才起身拉住羅宜慧的手說:“這位就是我跟您說的慧姐姐,她是羅家的長女,待我可好了!我回去一定為她多說些好話。
”
羅宜慧屈身給陸嘉學請安,陸嘉學隻是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一轉,落在站在一旁的小女孩身上。
果然是她。
小小小年紀,竟然出落得幾分姿色了。
五官空靈而讓人驚豔,眉梢卻有顆殷紅小痣.
她低垂着頭沒有看他。
“這位也是貴府的小姐吧?”陸嘉學突然問道。
宜甯袖中的手掐着手心,才擡頭道:“都督大人安好。
”
别人都稱他為‘侯爺’,這樣既恭敬又親近些。
她卻喊自己陸都督,平白生出三分的冷漠。
陸嘉學不知道那天自己跟道衍的談話,她究竟聽到了多少,當他得知那日的小姑娘是羅家人的時候,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他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但羅家勉強與他算是同一陣營,至少他們不敢自斷前程。
下人端了盤新鮮的桃門棗上來,這棗子是從南直隸運來的,格外的香脆可口。
羅大爺立刻伺機笑道:“侯爺,這棗倒是可以一嘗。
還是我托人從金陵買來的。
”
陸嘉學看着宜甯許久,才移開目光與羅大爺說話。
陸嘉學不好吃棗,宜甯突然想到,他嫌棗的味道怪。
喝粥的時候若是有棗,會一并挑到她的碗裡來,反正宜甯喜歡吃。
她卻看到他拿起一顆棗,慢慢地吃下去。
不是好吃或是不好吃,他吃了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
然後又拿了一顆。
“宜甯,你不是念着要吃桃門棗嗎?”羅宜慧突然從丫頭的托盤裡端了一盤,放到了宜甯面前笑道,“這一盤都給你,好生多吃些。
”
陸嘉學的動作突然一停。
他轉過頭問道:“你喚宜甯?”
羅宜甯放下盤子站起身,輕輕地問:“都督來之前,未曾知道我的名字嗎?”
陸嘉學肯定是查了之後來找她的,他按捺不動,但宜甯卻不想陪他演下去了。
陸嘉學突然笑了笑,那英挺的五官似乎又是她熟悉的樣子,好像長了鈎子一樣眉眼都是英俊:“我不知道。
那你料到我要來找你了?”
羅宜慧聽到宜甯這麼跟陸嘉學說話,頓時手心就冷汗出來了,這人可是陸嘉學!宜甯在幹什麼呢。
羅大爺和陳氏也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都看着羅宜甯。
趙明珠道:“羅宜甯,你怎麼跟侯爺說話的!”
羅宜甯走到陸嘉學面前,看着他那張熟悉的臉,頓了頓直接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聽到。
陸都督盡管放心,我一個普通小姑娘能懂什麼。
”
陸嘉學曆經這麼多的血腥和風雨,親人的離世,人生的大起大落其實已經讓他很難有波瀾。
這個小姑娘實在很聰明,她知道自己來找她是為什麼,而且直言不諱。
他換了個姿勢坐着,繼續問道:“你若隻是個普通的小姑娘,怎麼知道我要來找你。
”
宜甯忍了又忍道:“我猜的。
”
别人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隻是為羅宜甯捏了把汗。
陸嘉學聽到的時候,卻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性子倒真是有點像,名字居然也是一樣的。
陸嘉學的眼光深遠了一些,記憶中有個人就是如此,莫名其妙發他脾氣,給出的解釋也讓人哭笑不得,他那時候時常逗她,她氣惱起來誰都不管,像小貓的爪子。
明明沒有什麼殺傷力,卻非要撓你一下不可,總要讓你也痛才好!
他喜歡的不得了,憐愛極了,但最後還是不能留在身邊。
有時候他甚至是憤怒和絕望的。
這麼想着,他突然對面前這個姑娘寬容了些。
畢竟是羅家的人,算了吧。
封口這種事也是麻煩,
既然她聰明,想必不會惹禍上身的。
“宜甯,你叫宜甯是吧。
”陸嘉學再次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居然有些陌生,他說,“你到我面前來。
”
趙明珠怔怔地看着羅宜甯。
陸嘉學是個非常喜怒無常的人,這一刻跟你笑語晏晏的,下一刻暗刀殺人都是可能的。
她以為羅宜甯冒犯了他,必然會遭殃的,但是不知道羅宜甯是哪句話讨了他的歡心,他反而不怎麼生氣的樣子。
這時候有人匆匆地走進花廳,腳步聲近了。
羅宜甯聽到三哥有些緊張的聲音:“宜甯”
他和羅成章趕來之前,已經大緻弄清楚了陸嘉學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知道他打探過府中的十二三歲的小姐。
想一下不難猜到陸嘉學是過來找羅宜甯的,而且目的不善。
羅慎遠弄清楚之後就去了正房,但是羅宜甯已經跟着林海如離開了,他又匆匆趕到大房來。
聽到陸嘉學喊宜甯過去,他立刻就開口叫住她。
宜甯回過頭,已經被羅慎遠跨上前一步,一把拉住。
他把宜甯放在自己身後,給陸嘉學行禮:“都督大人,久仰大名。
”
宜甯一直覺得羅慎遠有個非常奇怪的地方,無論在誰面前,他都是不卑不亢的。
原來在祖母面前是,現在在陸嘉學面前也是。
他似乎從來不懼任何人,一向都是隐忍而平和的。
羅慎遠擡頭看了陸嘉學一眼,以後政壇上的對手,這一刻地位是懸殊的。
可能是她的錯覺,羅宜甯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而三哥抓着她的手緊得有些疼。
她能感覺到羅慎遠急促的呼吸,知道他必定是弄清楚了事情的經過,立刻就趕過來找她了。
陸嘉學看到羅慎遠保護般的把宜甯擋在身後,便知道這是來給她救場的。
他當然知道羅慎遠,十五歲的解元郎,要不是因為祖母服喪,說不定還能再出十六歲的進士。
這種讀書做官的和他們世家弟子向來是兩個泾渭分明的派系。
唯有程琅兩者兼備。
“羅三公子的名号我也是聽說過的。
”陸嘉學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笑道,“隻是有份薄禮送與貴府小姐,實在不必緊張。
”
他讓下屬拿了個盒子來,羅慎遠直接接過去了,也沒有讓宜甯碰。
颔首道:“我代舍妹謝過都督大人。
"
羅成章讓羅慎遠帶着女兒退後,他上前給陸嘉學行禮:“下官保定府通判羅成章。
”
陸嘉學身為上位者,隻是點點頭,淡淡地與他說話,不再理會羅宜甯了。
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既然沒有威脅了,也就被他抛到了腦後。
宜甯站在旁邊,看到羅慎遠抓着自己的手還沒有放開。
穿堂涼風一吹,她才覺得後背發冷。
剛才對陸嘉學說那些話實在是冒險,如是陸嘉學一個不高興,她都有可能遭殃。
雖然她對陸嘉學也算是有幾分了解,憑着她的直覺做事。
但現在回味起來,還是覺得在鬼門關晃悠了一圈。
陸嘉學看不出她來,應該是看不出來的。
陸嘉學是到保定府來巡按的,羅成章與羅大爺自然要陪同。
陸嘉學臨走之前對趙明珠說:“明珠,
你也早些回去吧。
鄭太夫人心裡念着你。
”
趙明珠站得筆直,笑容卻有些撒嬌的味道:“我知道了,我後日就回去。
”
羅家的人送他上了馬車,宜甯看到他那輛青帷烏蓋的馬車不見了,而随行的護衛都跟了上去,才算是松了口氣。
宜甯不禁看了看遠處的趙明珠,她發現趙明珠正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冰冷。
她帶着丫頭婆子朝宜甯走過來,低聲道:“侯爺不是你們可以高攀的,你可不要生出什麼歪心思。
”
“明珠小姐什麼意思。
”宜甯隻是笑了笑,“我不太明白。
”
“像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
”趙明珠淡淡地說,“世家貴族不是你們能想的。
”
趙明珠随即帶着人離開了。
“果然不是什麼正經的千金小姐,”羅宜秀和趙明珠結了梁子,忍不住奚落道,“那小人得志的樣。
不就是陸都督的義女嗎!”
宜甯笑了笑,隻是道:“不管她就罷了。
”
兩人邊走邊說話,氣氛倒是挺好的。
那邊羅慎遠送了陸嘉學出門,臉色就難看起來。
大步走上前抓住了宜甯的胳膊:“宜甯,你跟我過來。
”
宜甯從沒聽到過羅慎遠這麼生氣。
羅宜秀都被吓到了,結結巴巴地道:“我還在和宜甯說話”
宜甯擺了擺手,想讓羅宜秀等等自己,但已經被羅慎遠拉走了。
羅慎遠的書房裡,他坐下來喝了口茶。
桶扇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他似乎有點焦躁,或者是惱怒。
宜甯覺得這一天能在自己這一向面無表情的三哥身上看到這麼多情緒,也不容易。
他大概被自己逼急了吧不聲不響招惹了陸嘉學,他在外面查了這麼久才查出來。
“三哥…”宜甯低聲道。
“你可是生氣了?”
羅慎遠笑了笑,問她:“你還知道我生氣了?”
宜甯站在原地垂着手不說話,隻看到她的發心,那縷發還是沿着她纖細的脖頸垂下來,肩膀瘦削,臉頰還是帶着稚嫩的粉。
她一副倔強不語的樣子,讓他更生氣了。
“你知道我生你什麼氣?”
宜甯點點頭:“我沒有告訴你我在大慈寺遇到了陸嘉學。
”
“你遇到他沒什麼,”羅慎遠語氣冷靜了一些,“你能遇到他和道衍談論如何圍獵的時候殺了大皇子,簡直是你的運氣。
你沒告訴我也就罷了,為什麼後來你也不跟我說?”
羅慎遠走下位置,步步逼近她:“要是陸嘉學再狠些,暗中殺了你都是小事。
你可知道?”
随着他的逼近,宜甯後退了一步,她覺得三哥的語氣有些淩厲,幾乎是直面向她撲來。
無論經過多久,她還是傾向于把事情藏在心裡,自己去解決。
因為沒有人會幫她解決,這幾乎是她的本性了。
而且可能因為這個人是陸嘉學,她更不願意讓羅慎遠牽扯到這種争端中。
小丫頭可能被他吓住了,半晌都沒有說話。
渾圓的眼睛看着他,似乎還有些緊張。
羅慎遠歎了口氣,低聲道:“宜甯,我是你的三哥。
你有什麼事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
他希望宜甯受到威脅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而不是别的什麼人,甚至不是她自己。
“三哥,你說那個和尚就是道衍?”宜甯半晌才反問道。
羅慎遠冷冷地瞥她:“這就是你聽到的重點?”
“不是。
”她立刻挽住他的手,讨好道,“我不知道那個人是陸嘉學”
“不知道,那你遇到他的時候跑什麼?”羅慎遠又冷冷問。
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連她跑了都知道。
宜甯瞞不過去了,隻能說:“三哥,我下次不會了你不要生氣了吧,不如我給你做雙鞋?”
她擡頭看着她,目光清澈又明亮。
這讓他想起羅宜甯小的時候,明明就一副拼命想讨好他的樣子,卻總是裝得若無其事。
非常可愛。
他那種莫名的生氣又不知道如何說出來,畢竟宜甯就算有錯,但又不是錯得離譜。
她其實非常聰明,在寺廟的時候認出了陸嘉學,在羅家面對他卻臨危不懼,甚至坦率直言。
在這種情況下,坦率是最好的辦法。
他不應該過于生氣,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宜甯還是很關心道衍:“三哥,你快些告訴我,那個和尚你認識?”
道衍可是陸嘉學派系的人,而且還是平定倭患的英雄,受到沿海漁民的供奉。
“道衍算是我的師兄。
”羅慎遠才淡淡地道,“我們師承同一人。
隻是他已經出家,照見五蘊皆空。
要不是陸嘉學逼迫他出山,應該還在雲遊四方。
”
羅慎遠居然與道衍是同門師兄弟,難怪他會有道衍親手所制的琴。
宜甯驚訝了好一會兒,畢竟前世的她可不知道羅慎遠跟道衍有這麼層關系。
“你快些回去吧。
”羅慎遠的氣生過了,又歎了一聲說,“我這裡算過了,長姐應該在等你。
”
今天她做事這麼勇猛,還敢當面跟陸嘉學頂撞。
恐怕回去有得被收拾的,羅宜慧肯定不會放過她。
離開羅家在保定巡按之後,陸嘉學在驿站住下來。
驿站裡點了燭火,他在看文書。
@下屬端了酒上來,陸嘉學端來喝了一口,突然把文書合上,閉上眼冷笑說:“汪進是個蠢貨,打草驚蛇,這下麻煩了。
”
下屬笑着安慰他道:“您歇一會兒再看吧。
”
陸嘉學把手裡的文書扔開,看到院外林立的侍衛許久,突然說:“喬林,你覺不覺得羅家七小姐有些眼熟"
下屬仔細想了想說:“屬下還真覺得有點!咱們英國爺魏淩,眉梢就有一顆痣呢!那七小姐長得雖然不像,那顆痣的位置卻是分毫不差的,要是論起來的話,似乎眼睛的輪廓也有些像。
”
下屬這麼一說,陸嘉學倒是想起來。
魏淩曾經說過,他十多年在外面有過一個女子,應該還生了個孩子。
他十分喜歡。
後來還回去找過,但是人家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當年他還在保定找了好久.
似乎還真的有點像,特别是眉梢的痣,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有點巧合了,同樣在保定,年齡也對得上,居然長得這麼像魏淩。
但人家明明就是羅家的七小姐,看那樣子還是嫡出的。
“你寫信給魏淩說一聲吧。
”陸嘉學也沒想太多,隻是吩咐道,“魏淩為了找那女子多年不成親,說不定還能有個線索。
”
下屬應喏退下去了。
陸嘉學複又閉上眼睛躺在太師椅上,心裡默念那個名字。
羅宜甯陰陽一隔,該有十年了吧。
居然有十年了。
他念這個名字的時候,似乎都能感覺到其中帶着血氣的酸楚和深沉。
這十年裡,從一開始的憤怒絕望到現在的平靜,他自己都忘了曾經有個這麼喜歡的人。
但羅宜甯已經死了,他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種陰沉的絕望,他一直都不想去想,這種情緒會把人逼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