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夕顔兩隻眼睛都燒紅了,完全沒有往日神采,更失了平時裡任性跋扈之勢。
就連她看向陸辭秋的眼神,都不再有從前那樣的怨毒和妒恨,她放下了所有的姿态,放下了所有的驕傲,看向陸辭秋,就像是在看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陸夕顔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棵救命稻草了。
在這個家裡,要說還有誰可以忤逆父親的決定,能夠公然跟父親站在對立面上還不帶輸的,那就隻有她這個二姐姐。
這個二姐姐是十一殿下未來的妻子,是皇上欽封的永安縣主,是江家認下來的外孫女,是羅家盡心巴結的寶貝,更是深受百姓愛戴和尊敬的現世神醫。
她手裡不但握有千秋莊,還有回春堂,有永安縣。
聽說京郊大營裡都有她的一席之地,那些掉腦袋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将士們,都向她俯首稱臣。
她從前是哪來的自信,可以跟這位二姐姐一較高下?
她到底是哪來的膽子,竟然買兇去燒她的千秋莊?
她是不是瘋了?
她是不是傻子?
“二姐姐。
”陸夕顔扭看着她,十分辛苦。
嘴巴都沒有辦法完全閉上,因為實在太熱了,她感覺自己就像隻狗一樣,必須張着嘴巴喘氣,才能夠保證自己不被熱浪給憋死。
她一聲聲叫着,“二姐姐,二姐姐。
”卻說不出“救救我”,她覺得她不配。
陸辭秋擡頭看她,聽着她一聲一聲地叫自己,想着來到左相府的這幾個月光景,似乎從來也沒有好好的聽這個妹妹叫自己一聲二姐姐。
雖也不是完全沒叫過,但多數時候都是陰陽怪氣,又或是不情不願逢場作戲。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真正把她當姐姐來叫。
嗯,也不隻是這幾個月,從前原主在的時候,也是沒有過。
又或者……很小的時候可能有過,可惜康氏出身不好,見識短,一心攀附比主母更得寵的雲氏,漸漸地,便教得陸夕顔跟她們母女愈發的生疏了。
再後來,姑娘們一天天長大了,陸傾城天天擺出一副活菩薩般的面孔,陸夕顔拿她當偶像,覺得她哪哪都好。
長得好,說話聲音好,學問好,女紅也好。
所以她事事處處都以陸傾城為榜樣,以能跟陸傾城走得近為榮。
什麼都聽陸傾城的,自己也不動腦子,連陸傾城玩兒陰的、撺掇她來對付旁人,她也看不出來,也聽話照做。
千秋莊一事,她這一日下來一邊理着這些亂賬,一邊也仔細想過。
那縱火之人本就是千秋莊的,陸夕顔買兇放火,怎麼就那麼湊巧找到了莊子裡的人?
還是說他們原本就認識,那人就是依着陸夕顔的吩咐,才到千秋莊去的?
她覺得第二種可能太小了,陸夕顔沒有那個腦子去布這樣的長線。
這裡頭應該還有另外的人布局。
她若是沒有猜錯,就連給千秋莊放火這件事情,應該都是有人狀似不經意、實則卻是很刻意地引導着她,讓她不計後果地做了這樁事情。
陸夕顔說的是實話,她放火燒千秋莊,是真沒想到那裡面有藥。
而事實上,千秋莊裡根本就沒有藥,所謂的藥,是她瞎扯出來,想鬧大這樁事情的。
她說藥,皇上就能明白是指那疫苗。
所以皇上生氣,會做出重責。
她從宣王府出來前就已經派人給宮中遞過話,不罰陸夕顔,隻罰陸蕭元。
因為她知道,罰陸夕顔的事,陸蕭元自會做。
她就是想看看,一個父親罰女兒,究竟能罰到什麼地步。
是縱着五女兒禍害她這個二女兒,還是為了自己的官聲,為了自己的仕途,拿五女兒洩憤。
她在賭,一賭陸夕顔或許主動與人聯手,那麼重罰之下肯定會說出些什麼。
二賭陸夕顔若并不自知純是被人利用,那就賭重責之下,她能夠看清楚親生父親的真面孔,反省反省從前過往,小小年紀,往後的人生好歹也能走走正途。
“二姐姐,二姐姐。
”陸夕顔還在叫她,見她一直沒有反應,陸夕顔特别着急。
她說,“二姐姐,我堅持不了多久了,我覺得我就快要死了。
我的腿好像被火燒到了,很疼,可能就算我活下來,這條腿也得廢了。
二姐姐,我知道這是我的報應,是我應得的。
但是……”
她話音頓住,目光偏移了一下,往陸辭秋身後看去。
過了一會兒才又道:“二姐姐,你過來一些,我沒有力氣大聲說話了,你站過來一些。
”
陸辭秋依言往前站了站,直到距離夠近,再往前就要碰到火了,陸夕顔這才又道:“夠了,别再往前走了,這火燒得旺,别燎着了你。
二姐姐,我其實也不知道叫你走近些,想要與你說什麼,我隻是有些話不想讓父親聽見。
我隻是害怕他最終會将我挫骨揚灰,連個全屍都不給我剩下。
二姐姐,我還是那句話,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我燒了千秋莊,現在換我被火燒,也是輪回。
但這事兒你做得,我那父親卻做不得。
我燒的是你的莊子,卻不是他的莊子。
他被降了官就拿我撒氣,縱是我千錯萬錯,自古以來也沒聽說過要當衆燒死女兒的父親。
姐,他很可怕,太可怕了。
姐,我太熱了,我要挺不住了。
”
陸夕顔真的沒有力氣了,說了這麼多話,耗費了她所有的體力。
火苗又往上竄了竄,她一個呼吸沒調整好,一團熱浪入口,直接把人撲暈過去。
陸芳華跑上前來,看看陸夕顔,終于慌了,“她該不會真的死了吧?
”
陸弘文也走上前來,明顯有些着急,“阿秋,她還小呢,從前跟着康氏和傾城沒學着什麼好,倒也不完全怪她。
雖然放火燒了莊子,但也确實罪不至死。
阿秋,你饒了她吧!
”
陸辭秋看了他一眼,“大哥哥這話什麼意思?
又不是我把她架在火堆上的,你要求也該去求父親,求我作甚?
”
陸弘文說:“我要是能求得動那個爹,我還至于來求你?
行了阿秋,别裝了,這家裡就你一個人真敢跟他對着幹,也就你一個人真能幹得過他。
何況燒的是你的莊子,所以這事兒最後還得你拍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