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裕興進門見祖父頭發幹枯慘白,臉色蠟黃,再不是記憶裡滿面紅光,鶴發童顔的模樣,他真是悲上心頭。
好似最後的依靠,也馬上要倒塌了。
以後,孫家要怎麼辦,他要怎麼辦?
想起爺爺往日的教導,他當時清高的不肯聽一字半句,如今才知道那是何等的金玉良言,忠言逆耳。
可惜,如今他明白了,也一切都都晚了。
“嗚嗚,爺爺。
”
他跪在老爺子床前,哽咽哭道。
“爺爺,咱家完了。
我爹整日喝酒,我娘又把臉面都丢光了。
家裡藥鋪也關門了,我更是被國子監攆了出來,差事也泡湯了。
嗚嗚,以後怎麼辦啊?
爺爺,我方才遇到仲良了,他進了吏部,馬上又要升官了。
我卻想喪家犬,嗚嗚,爺爺,若是我們當初留在梨花坳,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
我想回去,嗚嗚,爺爺,我後悔了!
”
老爺子迷迷糊糊中聽了大半,終于睜開了眼睛,沙啞着嗓音問道。
“你說誰?
仲良,方玉?
你…你什麼時候遇到他的!
”
老爺子掙紮着坐起,惹得孫裕興趕緊在他背後塞了一床被子。
“爺爺,我方才在街上遇到的仲良…”
“不,是最開始!
快說!
”
老爺子催促的急,幾乎用盡了所有氣力,咳嗽的喘不過來氣。
孫裕興吓壞了,一邊替祖父撫着胸口順氣,一邊趕緊應道。
“爺爺,你别着急。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是去年碰到的仲良。
他說因為先前之事,不好讓咱們家裡見到我同他走動,所以要我保密。
我們偶爾見一面,吃個飯,說說閑話兒,再沒别的交往了。
”
孫老爺子狠狠閉了眼睛,神色複雜之極。
“你呀,你真是…”
他真是氣得眼前發黑,當初在梨花坳住了那麼久,方家對方圓兒多寵愛,人人都看得清楚。
特别是方玉,恨不得找遍整個府城的青年才俊,就為了給妹妹尋個好歸宿,可是沒有一個能入他的眼。
最後,他們孫家能得方家的默契,把方圓兒許過來,看中的就是他這個祖父疼方圓兒,裕興也不聰明。
方家不是給閨女找婆家,是在找一個能完全掌控的,即便把閨女送過去,也完全不用擔心閨女受委屈的人家。
結果,方圓兒突然出了事,按理說,方家明理也不會嫉恨孫家,婚事不成就算了。
沒想到,愚蠢的龐氏為了斷掉兒子的念想,落井下石,徹底惹惱了方家,成了仇敵。
方家旁人還罷了,離得遠,又念幾分當初的情分,不會如何。
但方玉是什麼人啊,那就是披着羊皮的孤狼。
看着溫和儒雅,同誰都相處的好,确實也念恩情,但他更記仇。
既然到京都做官,孫家就在他眼前,他怎麼可能不報仇雪恨!
孫家有今日,絕對是他的手筆!
“裕興,替我送封信給方玉。
一定要送到,否則我死也閉不上眼睛!
”
“好,爺爺。
”
孫裕興哪裡敢不答應啊,這才有了小書童去送信。
孫家是龐氏當家,原本也算家宅嚴謹。
但龐氏這會兒正哭天搶地,恨不得炸了整個京都。
孫老爺爛醉如泥,下人們都是看着主子臉色過日子。
眼見主家如此,都覺得以後怕是沒什麼希望了。
這般卸了心氣兒,就開始不盡心了。
孫老爺子的院子靠近後門,小藥童給了一把銅錢,守門老頭兒尋地方喝酒去了。
方玉兄妹就輕易進了孫家,到了老爺子的房裡。
孫裕興許是覺得家裡這般亂糟糟,實在有些丢人。
所以,爺爺提前要他避退,他也沒有堅持。
于是,他根本不知道,一起過來的還有方圓兒。
老爺子拾掇的幹淨,換了新長衫,半靠在床頭,難得的體面。
方玉進門同他行禮,不等老爺子說話,他就有些不甘願的讓到了一邊。
于是,孫老爺子一眼就看見了摘下風帽的方圓兒。
老爺子眼底爆發的亮光,實在填過強烈。
他的眼淚噼裡啪啦就掉了下來,雙手伸向前邊,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方圓兒也是沒想到,老爺子如今這麼狼狽。
雖然明顯拾掇過了,但對比當初在梨花坳時候的精神矍铄,還是差了太多。
她兩本奔上前,一把扶住了老爺子,哽咽問道。
“老爺子,你這是怎麼了?
家裡人伺候的不好嗎,怎麼瘦了這麼多?
”
老爺子抹了一把眼淚,仔細打量方圓兒半晌,見她臉色紅潤,身形圓潤,眉眼間特别清朗,就長長松了一口氣。
“丫頭啊,我要不成了。
去見閻王爺之前,能見你一面,我真是能放心閉上眼睛了。
你不知道,多少次我夢見你受不了流言,上吊或者投河。
我這心啊,堵得吃不下睡不着啊。
丫頭,你是有福氣的,一定要好好的。
”
“老爺子…”
方圓兒也抹了眼淚,抛開同孫家的恩怨不說,老爺子待她真是沒有一點兒錯處。
真心教導她學醫,更是難得的忘年交,明理又睿智的老友一般。
可惜,世事弄人,居然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她順勢替老爺子把了脈,眉頭皺的死勁。
老爺子的身體衰敗的厲害…
“丫頭,别費心了。
我的醫術,比你可是好太多了。
我啊,真是到時候了,閻王要我三更死,誰也留到五更。
你趕緊同我說說,你這三年到底怎麼過的?
那個孩子你生了嗎,如今怎麼樣?
”
方圓兒應道,“老爺子放心,我生了個兒子,取名叫哪吒,是個淘氣小子,很壯實。
你們走後,山上又建了個院子,來了一家貴人。
我進了這家做廚娘,很受照顧。
我開了藥鋪,家裡家外也都同先前一樣,日子沒什麼大影響。
你老人家别自責,那件事同您沒有關系。
我從來沒有放在身上,否則我今日也不會過來。
”
老爺子點頭,歎氣道。
“這樣就好,你若是受苦,我恐怕真是閉不上眼睛了。
”
他說罷,又望向方玉,掙紮着下了地,居然直接跪倒。
方圓兒驚了一跳,“老爺子,您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
孫老爺子卻是不肯,望向方玉,哀聲說道。
“三公子,當初之事,是我們孫家的錯。
如今裕興的父親已經被趕出了太醫院,以後再也不能從醫,家裡藥鋪關了。
裕興更是讀書不成,做官無望,他母親幾乎瘋魔。
若是你還有怨氣未消,能不能看在老頭子我将死的情分上,放過孫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