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沉默不說話，神色冰冷而複雜。

　　他也不是鐵石心腸，将死老人跪在面前，誰都要動容。

　　但想起當初，自家爹娘的眼淚，妹妹的屈辱，他心頭之火怎麼也不能消退！

　　方圓兒心裡歎氣，到底不能這麼看着。

　　她于是低聲說道，“三哥，就這樣算了吧。

　　我如今過得很好，而且當初之事，也不全是孫家的錯。

　　畢竟是我先出了問題…

　　有些事，放過别人就是放過自己。
”

　　方玉垂了眼眸，半晌才道。

　　“好，你是最大的受害者。

　　既然你說不計較了，我就不再追究。
”

　　孫老爺子長長松了一口氣，方圓兒手下一用力，就把他扶起來，重新安頓在床上。

　　老爺子滿臉愧疚，“我其實沒臉這麼求一句，但我到底不能…

　　哎，丫頭啊！
”

　　他輕輕拍了拍方圓兒的肩膀，“這麼多日子，我最想念的就是在山莊的日子。

　　可惜，沒有機會了。

　　我還有太多本事沒有教給你，我們合寫的那本醫書，還沒寫完…”

　　方圓兒猶豫了一下，扭頭望向哥哥。

　　方玉猜到妹妹的心思，皺眉輕輕點了點頭。

　　方圓兒立刻歡喜起來，她小聲問詢老爺子。

　　“老爺子，若是讓你離開孫家，去一個安靜之地，再多活幾年。

　　可以繼續教我醫術，甚至可以制藥治病活命無數。

　　但是再也不能回孫家，不能回到京都。

　　你願意嗎？
”

　　“你是說離開這裡去修養？
”

　　老爺子有些意外，剛問了一句，前院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有婦人尖聲叫罵…

　　小藥童跑進來，小聲禀告道。

　　“老爺子，夫人用冷水潑醒了老爺。

　　老爺惱怒，同夫人撕打在一起，碰倒了多寶閣。

　　夫人好像…好像被砸斷了腿！
”

　　孫老爺子閉上眼睛，緩了好半晌才把距離起伏的胸口平複下去。

　　“罷了，罷了，我盡力了。

　　這個家，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我能清靜活幾日，就是我一生積德行善換回來的。

　　丫頭，我聽你的安排，去哪裡都行。

　　有一日我真不成了，你記得把我燒成灰灑進河裡喂魚吧。
”

　　那小藥童自小被老爺子收養，聽得這話，抱了老爺子的腿就哭了起來。

　　“老爺子，你去哪裡都要帶着我啊。

　　老爺子去閻王殿，我也跟去伺候。
”

　　這倒是一個知道感恩的好孩子！

　　方圓兒想了想，就道。

　　“老爺子，我給您安排的養老之地，隻有你一個人能去，這藥童不成。

　　但我家在金河開了一個藥鋪，專門售賣成藥。

　　你若是放心，先把藥童送去我家藥鋪。

　　過幾年，您身體修養好了，還有見面的時候。
”

　　老爺子可不覺得他能活幾年，但方圓兒這麼說，他就姑且相信了。

　　畢竟他死後，藥童在孫家也沒有好日子，不如送去方家，是個好歸宿。

　　“好，都聽你安排。
”

　　“那老爺子就抓緊拾掇東西吧，不要怕帶不走。

　　想收拾多少都可以，畢竟留下無用，也是可惜了。

　　明日這個時候，我們來接您，記得讓人開門。
”

　　幾人商量好，方玉和方圓兒就原路出了後門。

　　天上的雪不知何時，又繼續飄了起來。

　　兄妹倆上了馬車，方圓兒生怕哥哥生氣，就笑嘻嘻讨好道。

　　“哥，謝謝你，以後把老爺子送去洞天福地，家裡人有個頭疼腦熱也不怕了。

　　我更是能繼續學醫了，這可都是哥哥的功勞。
”

　　方玉歎氣，敲了妹妹的腦門兒。

　　“你啊，心軟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無論誰傷害了你，多懇求幾句，你就輕易原諒了。

　　以後當真身處高位，你怕是難以服衆。

　　若是人人都覺得你可欺，看你怎麼辦？
”

　　“嘿嘿，我有哥哥啊。

　　再說了，我就是對老人和孩子格外心軟，其餘旁人，我一定不會這樣。
”

　　方圓兒替自己辯解幾句，雖然這話她自己都不信。

　　許是有空間這個金手指，她總覺得有後路，所以對什麼看的都很輕。

　　當初也不是不恨龐氏，不恨孫家。

　　但過後想想，她有哪吒這麼好的兒子，有疼愛她的家人，吃穿不愁，還有最安全的退路。

　　這已經是特别幸運了。

　　若是對那些傷害，耿耿于懷，浪費的可是她自己的時光，不值得。

　　但她沒想到，哥哥居然記了這麼久，而且動手替她報了仇。

　　“哥，謝謝你。
”

　　方圓兒抱了哥哥的胳膊，靠在哥哥肩頭，心裡異常的踏實幸福。

　　方玉心裡又酸又暖，輕輕揉揉妹妹的頭頂，“傻丫頭。
”

　　車窗外，停了有一會兒的小雪，又飄了起來，世界分外的安甯美好…

　　第二日趁着午睡的功夫，方圓兒又到了京都。

　　孫家上下鬧得更厲害了，龐氏家裡也是官宦，雖然品級不高，到底也有幾分勢力。

　　聽說龐氏被孫老爺打斷了腿，今日找了過來，已經足足在主院理論了足足大半日了。

　　奴仆們閑着無事，都跑去看熱鬧。

　　這次，連給守門老頭兒的銅錢都省了。

　　因為，後門根本沒人，一推就開了。

　　小藥童引路，方圓兒和方玉扶了孫老爺子，轉身時候，方圓兒一揮手收了大半屋子的書箱和用物。

　　馬車踢踏，很快到了方家小院兒。

　　小藥童給老爺子磕了頭，依依不舍的下車進了院子。

　　隻等着過一段時日，跟着方家送年禮的車隊回去金河縣。

　　老爺子紅了眼圈兒，自然也是舍不得小藥童。

　　方圓兒看不下去，也不耽擱，同方玉說了一聲，然後拉着老爺子的手，直接就進了空間。

　　老爺子原本坐在馬車裡，突然之間就換了地方。

　　眼前是綠油油的稻田，一尺高的稻苗，長的張揚。

　　遠處的山林下，有些大漢在忙碌，隐約喊着号子，拖着木料…

　　近處的木樓裡，都冒着炊煙，飯菜香味彌漫。

　　幾個淘氣小子穿着小褂和短褲，叫嚷着在樓下玩耍…

　　這是什麼地方？

　　老爺子的嘴張的都能塞下雞蛋了，半晌合不攏！

　　方圓兒去井邊舀了半瓢泉水，遞給老爺子。

　　“老爺子，您先喝口水，然後咱們再說。
”

　　老爺子愣愣的接過，許是想壓壓驚，他咕咚咚把水喝幹，卻越發驚訝了。

　　“這水好像…”

　　“哈哈，老爺子，歡迎來到我的洞天福地！
”

　　方圓兒笑起來，“這就是您老人家以後的安養之地了，這泉水好喝吧，是不是覺得五髒六腑都滋潤很多。

　　放心，以後你日日喝這泉水，好好養上一兩月，我保你恢複如初，最少還能再活十年。
”

　　“這是哪裡，這也太神奇了。

　　這是神仙的洞府嗎？
”

　　老爺子轉着圈的打量四周，眼睛都舍不敢眨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