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天姀心頭升起一瞬的煩躁,轉念又壓了下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衣裳畢竟是死物,阮甯表哥的相貌和才華無一不是頂好的,怎麼會被人輕易比了下去?
想必那些閨秀貪圖的是渡王的權勢罷了。
綠楣見紀天姀低頭凝思,便笑道:“等小姐在京城時間長了,有了自己交好的閨秀,許多事情就能知曉了。
”她走到房門口,吩咐小丫頭道:“去取兩隻熟雞蛋來,大小姐的眼睛要敷一敷。
”
“綠楣,其它府上……庶出的小姐,也有很多可以相交的閨秀的吧?
”紀天姀跟不想把‘庶出’二字說出口。
奈何,她的的确确,無法改變,就是個庶出的。
綠楣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回過身來說道:“那是自然,京城閨秀們的春宴、花宴什麼的,也有不少呢。
到時候,小姐一定要抓住機會。
”
紀天姀聽聞此言,又介懷起自己的庶出身份來。
又沉下臉,相交,也是各府上的庶女吧?
“想必,那些能入女學的都是各府嫡出的閨秀?
”
“這也未必,自然也有與衆不同的,比如,當今宋太後出身的宋家。
即便是庶出的女兒,倘若能得宋太後一句誇贊,幾分喜歡,轉瞬便是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
”綠楣解釋了這一句,又将京城四大閥門的羅宋燕程大略說了一遍。
紀天姀聽得咋舌:“京城的關系,居然這般複雜。
”
一旁的紀如珺安靜坐着,一邊聽着紀天姀與綠楣說話,一邊埋頭替她抄寫被秦氏懲罰的孝經,聽了這話,擡起頭來,問道:“這麼說,端王妃出身的羅家,與宋太後出身的宋家,地位差不多?
”
綠楣訝然轉頭看向紀如珺,細細打量了這位三小姐一回,答道:“三小姐說的正是。
”
宋太後縱然身份尊貴異常,卻是女子,到底不能明目張膽的幹政。
而端王多年來輔佐皇帝侄子,身為朝廷的中流砥柱,兩廂對比下來,實力基本相當。
綠楣從小在京城長大,雖然隻是下人,可到底是官宦府上的奴婢,這些人人都知道的東西,她也是明了的:“相比下來,丞相府燕家與将軍府程家則稍遜一籌。
”
紀如珺聽完,看看紀天姀滿面向往的模樣,狀似無意般說道:“要是大姐姐也能去女學就好了。
”
“去女學?
”紀天姀一愣,面上現出不甘來,雙手不自覺的握緊帕子。
憑什麼紀爾岚能進女學,她就去不了。
紀如珺見她如此反應,複又低頭心平氣和的抄寫起來。
八歲的紀如珺,學起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已經有模有樣了。
三日時間眨眼便過,紀爾岚此間陪着秦氏去了兩趟百草堂,讓蘇曳給秦氏開了幾幅調養的方子,一來二去,也能多說上幾句話。
明日紀爾岚便要去女學,所以趕着今日午時蘇曳休整的時辰來找他談談進府坐診的事情。
蘇曳正在收拾藥箱,見是她來了,不由問道:“紀姑娘怎麼來了,難道令堂哪裡不舒服麼?
”他問完卻沒看見秦氏跟她一起來,便疑惑的看着紀爾岚。
紀爾岚依舊是一身男裝,帶着兩個丫頭,但蘇曳是郎中,自然能看出紀爾岚的女子身份,紀爾岚聽他稱呼自己為‘紀姑娘’也不驚訝,仍是如男子般拱手說道:“在下今日前來,是有事想要與蘇郎中相談,可否借一步說話?
”
蘇曳有些遲疑,但還是點點頭。
紀爾岚一笑:“請。
”
兩人也不遠走,就着方便去了對面茶樓坐下,暮葉連忙吩咐小二上一壺好茶來。
紀爾岚知道這兩兄妹的習慣,蘇谷此時定然還在家中等哥哥用午膳,因此也不耽擱,開門見山道:“不知蘇朗中可曾有過入哪家府上坐診的打算?
”
蘇曳沒想到紀爾岚說的并不是秦氏的病情,而是這件事情。
不過秦氏與紀爾岚給他的印象十分不錯,和善有禮,他雖不認為這是一個閨閣小姐能做主的事情,卻并不敷衍,說道:“不瞞紀姑娘,在下的确由此打算,畢竟家妹已經及笄,在下身為兄長,并不希望她再在外面抛頭露面。
但這件事情……”
他沉吟片刻,見紀爾岚聽的認真,便一語道出了自己的難處:“一般各府要請郎中坐診,也隻是準許在下一人前往落腳,不會允許在下帶着妹妹,所以……”
紀爾岚聽他如此說,便放下心來,這點難處對于她來說并不算什麼,她本來也是要讓兄妹兩個都到府上的。
“在下明白蘇朗中的難處,所以,紀府願請你們兄妹二人到府上坐診,月供便按照京城的常價,不知你意下如何?
”
蘇曳愣了一下,問道:“不知府上是?
”
“哦,家父是新入京任職的都察院監察禦史紀成霖。
”
“原來,是前些日子,幫方家破案的紀大人?
”蘇曳更加驚訝,不禁再次着眼看了一眼對面的人。
雖是玉冠束發,做男子裝扮,但她眉目清亮,輪廓柔美,對于他這個郎中來說,很容易便能看出是位靈秀異常的少女,便是她,解了方家的困局嗎?
“正是。
”紀爾岚也不介意他若有若無的打量,以她對蘇曳的了解,之前的見面,她的身份隻是來看病的人,想必他對她的樣貌根本就沒往心裡去過,對于蘇曳來說,人人都是一副行走的骨頭架子,沒什麼區别。
那麼現下,蘇曳才算真正的認識了她。
“不知紀姑娘緣何找上在下?
”
紀爾岚早知他會有此一問,便笑說:“蘇朗中這幾日,恐怕也知曉,我母親的身子多年淤積,很該好生調養才是。
隻是一般的郎中家有老小,不能住在府上,又是男子居多,實在不甚方便。
之後我從别人口中得知蘇朗中兄妹的情況,便才做此設想。
若令妹能在我母親身邊時時照看,我便能放心了。
”
蘇曳恍然。
“原來是這樣。
”
“不知,蘇朗中對在下的提議,意下如何?
”
紀爾岚再次問了一遍,蘇曳見她似乎很是笃定,便認真的沉吟了片刻,說道:“若紀姑娘所言能做的了準,在下自然十分願意,隻是,在下還有一事,望紀姑娘不要介懷。
”
“請講。
”
“家妹雖跟着在下一起,但在下并不希望她入奴籍……”
“蘇朗中無需擔憂,令妹入府自然與你一樣,并不是做誰的丫頭,月銀也與你是同等的。
”
蘇曳這才開懷起來,站起身對紀爾岚深施一禮:“多謝紀姑娘。
隻是百草堂中,還有些許病人的事物,不可輕易放下,至少也要十日。
”
紀爾岚笑道:“蘇朗中不必着急,自然是忙完了百草堂的事之後,再到府上不遲。
”
兩人談定,紀爾岚滿意的看着蘇曳下了茶樓,示意暮葉暮雨:“坐下喝些茶水,歇息片刻,咱們再回去。
”
茶樓外,渡王仍是這個時辰回府。
他無意中擡眼,便看見紀爾岚捏着茶盞,悠然臨窗坐着,正看着一個方向。
他掀開車簾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正好看見一位白衣公子挎着藥箱,那背影清奇挺拔,的确是位俊公子。
他挑了挑眉,正要将車簾放下,卻突然看到蘇曳的左手突然連續攥了兩下拳,然後又十分放松的打開。
楊戭看着這個動作,面色微變。
雷澤不明所以,問道:“王爺,有什麼吩咐嗎?
”
楊戭眼見着蘇曳身形轉進了巷子中,才緩緩放下車簾,閉了閉眼:“雷澤,蘇朗中還有個妹妹?
”
雷澤愣了愣,不知他為什麼突然提到蘇朗中,道:“正是,據說兄妹倆相依為命,感情很好。
”
“你去查一查蘇家兄妹,不要讓任何人察覺了。
”
‘蘇家兄妹’四個字聽到雷澤耳朵裡,突然牽扯到了某根神經般,眼角猛烈的跳了跳:“王爺,您不會是覺得他們兄妹是……”他說到這裡,忽然不敢再說下去,趕緊應承道:“是,王爺,屬下明白!
”
第二日,暮葉打着哈欠起身,便看見紀爾岚在晨光熹微中執劍而立,一片葉子穩穩的直立在劍尖上。
在異世,紀爾岚活的潇灑随性,得罪的人同交好的人一樣多,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碰見想要殺她的人,她從來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十幾年如一日。
想要位居人上,就必須要比别人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任何事,都是一樣的道理。
暮葉驚訝的長着嘴巴,看着那片葉子,生怕自己一個哈欠給吹掉了,惹怒主子把自己一劍給劈了,生生将哈欠咽了回去。
她們來府上不是一天兩天了,自然知道紀爾岚每日早起練武的習慣,隻是,這種事情,除了她們院子裡的人,誰也不會知道。
紀爾岚第一鐵律:無論空山小築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得擅自外傳。
今日她就要去女學,洗漱用膳完畢,紀成霖少不得又将她叫到跟前叮囑一番,其中最重要的一句便是:莫要與人起了沖突。
紀爾岚知道他對程潇潇那件事耿耿于懷,生怕她再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便順從的應了。
隻是心下卻想到:這是她能控制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