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陽城,紀爾岚跟秦氏和紀昀兩兄弟擠在西院,都是阿潭一個人勞心勞力的伺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何況紀爾岚與她還有前世的緣分在。
無論如何,她都是要保證阿潭一生平安順遂的。
“我給你兩條路。
一條,我給你足夠下半生花用的銀兩,為你謀個生計,你自行嫁人生子,從此不再是别人的奴婢。
另一條,你不能留在府裡,我會另外給你安排去處,但仍舊為我辦事。
”
阿潭毫不猶豫,說道:“阿潭願留在二姑娘身邊,給二姑娘辦事!
”
紀爾岚沉默看她半晌,點頭道:“你起來吧。
”
阿潭謝過,規規矩矩叩了三個頭才起身。
紀爾岚說道:“今日你先回去,明日我換個說辭讓人跟阿娘說一聲,再安排你出府。
”
“是,阿潭先告退了。
”
紀爾岚見她出去,默默抓了被子躺下,将自己淹沒在溫暖之中。
暮春輕手輕腳滅了燭火,退到外間守夜,卻聽見裡面的人來來回回的翻身,暮春在心中歎了一聲,太太怎麼就不能理解姑娘有多為難呢?
……
第二日天還沒亮,燕世成便盯着兩個烏黑的眼圈到了通濟坊燒毀的宅院門前。
這間房屋是記在一個管事的名下,少有人知道他是給自己辦事的,更别提摸到這間宅子。
聽聞洪晏昨日根本就沒有離開過通賢閣,他重重松了一口氣。
崔氏自盡不要緊,重要的是不能讓她死在自己手上,也不能讓洪晏知道。
否則,清河崔氏那邊必定要來跟他要交代,洪晏那裡也不知要出什麼岔子。
他走進七零八落的院子,問身邊的管事:“屍體分辨過了?
是否有什麼不對?
”
管事道:“小人先大概辨認了一下,但想要具體确認,還得讓人過來細細驗看。
”
燕世成沉着面孔,道:“要盡快将此事處理好,快到上朝的時辰,我不能在此久留,你留在此地将四處細細看一遍。
别忘了今晚還有宮宴,該做的安排不要有疏漏。
”
“是,相爺。
”
大安宮瑞英殿,宋玉衡手上掐着一隻金絲如意糕,隻覺得難以下咽。
殿内侍候的女官侍從深感壓抑的氛圍,戰戰兢兢不敢吭聲。
隻有她身邊最得力的大宮女含章輕聲安慰道:“娘娘,今晚的夜宴恐怕要端許久的樣子,吃不上什麼東西,您這會必得墊一墊肚子,否則倒時可難熬得住。
”
“我怎麼能吃的下?
”宋玉衡從小到大沒人敢給她氣受,即便宋瑤仙是她的親妹妹,是宋府的嫡次女,也不敢奪她一分一毫的喜歡。
如今是怎麼了?
是老天在跟她開玩笑?
“難道她們送我入宮就是要看我被糟踐的麼!
若不是我今日撞見她作嘔,逼她當着我的面就醫,我還不知道她已經懷了龍子!
”
含章使了個眼色,宮人們魚貫出去,内殿隻剩下主仆二人。
“娘娘,柔妃娘娘未必是故意隐瞞,人說坐胎三月才好說出口,否則對母子不利。
”
“哼,這也不過是用來搪塞的話,你也信?
”宋玉衡兩隻眼睛腫的如核桃一般,這恐怕是她從小到大數的過來的幾次委屈。
“從我進宮到現在,皇上隻在那日與我圓了房,就再沒來過我這,倒是三天兩頭宿在洪仙殿……”
這對她來說,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娘娘大把的青春握在手裡,從小身體底子又不差,皇上總有來的時候,娘娘必定很快就能懷上。
至于柔妃娘娘,無論是才貌還是身份,都沒法越過您去,皇上不過是一時喜歡,多去看她幾回,等日子久了,也就索然無味了。
”
含章是宋玉衡身邊的親近人,有些話也隻有她敢說。
她拿着帕子給宋玉衡拭淚,說道:“娘娘秀外慧中,才幹甚至強過許多男子,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女人,不知強多少。
天長日久,這好處顯現出來,皇上必定回轉到娘娘身邊,将您當成賢内助來敬愛,您何必争這一時之氣,拿自己的身子作伐?
”
“即便是一時,我也不能放任下去,人算不如天算,萬一有個萬一,豈不後悔莫及?
”
“娘娘的意思是?
”
“不管她有沒有跟我争的意思,我都不能手軟,不能留着後患!
從前的也就罷了,現在我既然進了宮,決不允許再有人先我一步懷上龍子!
”宋玉衡緊緊握着手掌,發狠道:“她此時月份還小,有的是辦法讓她落胎,最好就此傷了身,以後都懷不上。
這樣她才能安心做我的助力,絕了那些個非份之想!
”
含章瞳孔一顫,問道:“娘娘有什麼好辦法,做了又不會讓人察覺的?
”
“最好是借刀殺人,一舉除掉兩個。
”宋玉衡越想越覺得事不宜遲,說道:“今晚人多手雜,個把人出點亂子再正常不過。
而且,她有了身子還沒告知皇上,皇上命我與她一起操持此次夜宴,她若不小心累掉了胎兒,也是有的。
”
含章點頭道:“奴婢會見機行事。
”
黃昏十分,紀爾岚的馬車到了宮門口,就看見不少熟人已經到了。
程潇潇許久沒見她,穩重了不止一星半點,上前親昵的拉住她的手,也沒像從前那般一蹦三尺高:“爾岚你來了!
”
紀爾岚先跟她身邊的程夫人行了禮。
上次程府的事情,紀爾岚給程夫人提了醒,現在程夫人也對紀爾岚很是客氣。
“爾岚越發出落了,家裡可還好?
”
“勞夫人記挂,家中一切都好。
”程夫人笑着點頭,讓她們兩個小姐妹自在說話,自己先一步往前跟别的女眷交談去了。
紀爾岚這才對程潇潇說道:“許久沒見你,你倒是穩重了不少。
”
程潇潇面露愁容,道:“一言難盡。
人說一夜之間長大,我是徹徹底底體會了個分明。
從前是我不懂事,鬧着母親不得安甯。
母親一心為我操持,将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是我拖累了她,才讓小人鑽空子。
”
紀爾岚捏捏她的手,說道:“你現在知道也不晚,好在壞事沒真的發生,一切都能有回轉的餘地,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
程潇潇點點頭,說道:“爾岚,多虧你,不然我是真的想不到,人竟能虛僞至此。
”
程夫人出身大族,自然不是好糊弄的。
程少章和某些人的所作所為,若是有心防範,自然能查個一清二楚,紀爾岚也不過是給她們牽起一個線頭。
紀爾岚她說道:“好了,此處人多口雜,還是少說為妙。
清雪抱恙在家,今日不能來,過兩天咱們約好去方府看她。
”
程潇潇歡快道:“嗯,我等着你空閑,你可比我忙多了!
”
宮中還沒有皇後,新進宮的玉妃和柔妃便擔當了操持此次夜宴重任,格外用心。
因重在宴請朝中新貴,四處的布置不說别出心裁,也十分雅緻講究,很對文人的胃口。
霞光褪去,衆人陸續彙集大安宮雲台殿。
今日的月亮出來的格外早,天還沒落黑就已經露出半張臉,薄薄的挂在天邊,晶瑩剔透。
映着宮中庭院回廊上挂着的琉璃宮燈和殿中吹拂的薄紗,美輪美奂,讓人忍不住流連駐足。
滿堂錦繡女子,春蘭秋菊各有所長,一簇簇花朵般盛放着,滿庭芬芳。
但衆人之中,唯有兩人最為矚目。
一個,是豔華灼灼,京中最受追捧效仿的天之驕女,現在的玉妃,未來的皇後宋玉衡。
一個,是清絕孤冷,京中最不守規矩,最不受禮教束縛,最遭貴女嫉妒厭棄的眼中釘,紀爾岚。
這兩人隻要出現,便會吸引大多數的目光。
但所遭受的待遇是大不相同。
宋玉衡不用多說,從小到大都是衆星捧月。
而紀爾岚之所以被京中貴女視為洪水猛獸,是因為她身上已經被打上了摸屍體,殺人不眨眼,勾引渡王等等衆多令人不恥甚至憤恨的印記。
敵視她,卻又不敢冒犯她,令她變得分外可恨。
程潇潇看着某些人的目光,鄙夷道:“這些人,就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
咱們活的自在着呢,她們都是嫉妒!
”
紀爾岚眯眼笑了笑,朝上首的宋玉衡看去,見她身穿如意雲紋的朱紅錦衣,襯得肌膚雪白,眉目如畫。
既持重又不失活潑。
而她身邊的宋瑤仙,則是一身淡藍宮裙,雖也華麗錦繡,但站在宋玉衡身邊,就如同一面背景似的,絲毫不搶眼。
程潇潇見了說道:“玉妃這身朱紅,倒是厲害。
”
宮中隻有皇後可以着正紅,宋玉衡這身穿着,雖無僭越,但也是在向衆人說明,她是這大安宮未來的女主人。
紀爾岚但笑不語,往屏風之外看去。
雲台殿是宮中設宴常置之處,一應事物俱全。
男女分席,中間隔着雕镂着吉祥花紋的屏風,上面還垂着一層蟬翼紗,影影綽綽能讓人看清大概輪廓。
紀爾岚霧裡看花,一眼便看見被衆包圍着洪晏,那種出衆,早已超越了女子心中,對男子所有美好的向往。
她冷臉挪開目光,看向門口,正見到渡王楊戭緩步進了殿中。
楊戭一身玄色衣袍,襯得他氣質尊貴,風度超然。
面上那種慣常的清冷面色,令人覺得難以接近。
但他生就一份超乎常人的吸引力和壓迫力,無論是面容還是氣場,總能将别人死死壓下一頭,就連風華絕世的洪晏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