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凝回到自己的挽華院,遲疑片刻,轉身又往父親宋延的書房走去,見他正要出門,連忙拉住重又進了裡面。
宋延好笑道:“阿凝怎麼了?
一副火燒眉毛的模樣?
”
自從宋延與母親宋老夫人坦誠相待之後,母子間的關系日益和緩,如今宋延不僅能夠參與家族中的庶務,還時而會得宋老夫人親自囑托去辦些事情,可謂是苦盡甘來了。
所以他近日心緒明朗,不僅戒了酗酒的毛病,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宋玉凝看着父親,說道:“阿爹,女兒知道您近日與祖母關系和緩了許多,但您也不能忘了,隻要大房還壓在咱們頭頂,咱們就永無出頭之日,您此時在祖母面前越得力,等祖母身去之後,大房對咱們的打壓就會越厲害!
”
宋延将當年的事情對母親言明時,雖然沒有提及大哥宋霁,但對方也一定對他自作主張的行為不喜,他面色漸漸平靜下來,說道:“你大姐姐出冷宮的事我也聽說了,但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
宋玉凝連忙拉着他坐下,說道:“不是這件事!
是紀爾岚的事!
父親難道不覺得蹊跷嗎?
”
“嗯,那些傳言的确有些不尋常。
”宋延沉吟道:“若你不曾接觸她,興許咱們也會認為那些話她自己傳出來,是要為自己造勢,以求回到宋家。
但你我都知道,她根本就沒有要回宋家的意思。
”
“所以,背後一定另有人要對她不利,是不是?
”宋玉凝見父親也與自己想的一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心裡的想法。
宋延點點頭:“不過,我覺得紀爾岚那般周全的人,必定對此事心中有數。
阿凝也不用想的太多,若她連自己的麻煩都無力解決,到時候又怎麼有餘暇來管咱們?
”
宋玉凝道:“父親說的對,阿凝也沒想要插手傳言之事,但如果宋家有人要使心思害她,咱們就不得不管了!
”
宋延驚訝道:“出什麼事了?
難道這傳言是宋家人傳出來的?
”
宋玉凝搖搖頭,道:“不是……父親想左了。
操控傳言的人應該是咱們所不知的勢力。
阿凝所說的是,方才在祖母房中,大姐姐來了消息,開始阿凝還以為她是想要祖母幫她恢複妃位,卻沒想到大姐姐說的竟是紀爾岚的事情。
”
宋玉凝想到祖母沉吟不定的面色,就覺得心驚肉跳,說道:“大姐姐告訴祖母,萬萬不能讓紀爾岚回到宋府,更不能讓她嫁給渡王,因為皇上有心要紀爾岚入宮伴駕,讓祖母千萬不要觸皇上的逆鱗!
”
“讓紀爾岚入宮伴駕?
!
”宋延也吓了一跳,随即冷笑道:“我看這主意,就是宋玉衡出的吧!
”
随着皇上與太後的關系日益緊張,宋家人也跟着小心翼翼起來,生怕什麼地方惹了皇上不快。
宋玉凝此般告誡,就是看準了宋老夫人不會拂逆皇上的心意。
宋玉凝不恥道:“大姐姐的卑鄙是滲入到骨子裡的!
當初為了與四姐姐換親,不惜設下連環計,如今知道紀爾岚有可能回到宋家與渡王結下連理,她怎麼會甘心!
便是自己得不到,她也不想讓别人得到。
”
宋延對女子的心思不甚了解,卻也能從宋玉衡的行止間看出她的本意。
說道:“不久之後,興許就在回京之時,渡王與太後必有一次較量。
到時候誰赢誰輸還真說不準。
如果渡王輸了,咱們最多與現在一樣。
但如果渡王赢了,我們卻要想辦法保住自己,通過紀爾岚這層關系,是最直接簡單的,而且,你與她之間也有了默契。
”
人人都道宋家與太後聯系緊密,但其實,與太後息息相關的,隻是大房的人而已。
他們二房多年來不受重視,就像跳出局勢的旁觀者一般,所以宋延父女才能将事情看的清楚。
宋玉凝道:“大房若有了好處,咱們不會沾半點光。
可若他們得不了好,卻一定會連累到咱們。
阿爹,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要盡快把這個消息告知給紀爾岚,讓她提前做好準備,免得旨意傳到手中措手不及,抗旨不尊便是要命的!
”
宋延躊躇道:“的确是要送消息出去,可是,紀爾岚身邊的暗衛恐怕都是渡王爺的人,咱們若是多有接觸,怕會被人發現,若太後娘娘知道咱們與渡王私下往來,同樣是要命的事!
”
宋玉凝說道:“阿爹放心,她離京之前曾交代過我聯絡她的方法。
”
“原來如此,看來為父還是小瞧她了。
”宋延松了口氣,心中有些矛盾。
他是宋家人,卻要聯合起别人對付自家人。
宋玉凝看出他的心思,勸解道:“阿爹,我知道您心中的想法,可您有沒有想過,如果大房将我們當做自家人,二房這些年來如何會受這樣多的委屈?
您根本就不用自責!
再說,我們也不過是要阻止他們害人,然後自保而已!
”
宋延輕輕點點頭,說道:“其實為父心中一直有些疑惑,當年你大伯父雖說給我出了那樣的主意,又主動幫我瞞下此事,可錯仍舊在我。
即便我對你祖母透露了實情,也不會影響到他什麼,最多是斥責他不該幫我隐瞞,做下傷天害理的事。
可他的作為,分明是想讓這件事永遠深埋,再不提起。
”
宋玉凝陷入沉思,聽宋延又說道:“從前我一直覺得,他是對你三叔的事心有愧悔,可現在,從他們對你三叔女兒的态度來看,不僅毫無憐惜,似乎還頗有敵意……會不會這其中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宋玉凝細細想下去,不禁覺得驚恐。
“三叔遇害的事情,唯一可隐瞞的事情,自然是兇手……父親難道是覺得……”
宋延細細回憶的那時發生的事情,緊緊抿住唇角,不敢斷言,卻疑惑重重。
“此事先放下,還是先将眼前的事情辦好。
”
“嗯……”宋玉凝又多了幾分心驚肉跳,連忙出聲應了,招呼了凜秋和仲夏,道:“後日便是觀音菩薩成道日,陪我回房換身衣服,咱們去買幾條魚,到時候陪祖母去大普渡寺時放生。
再買幾樣祖母愛吃的點心路上帶着。
”
……
幾百裡之外,同樣是豔陽高照,氣息卻完全不同于上京隐忍低迷。
楊戭身上的森然殺氣還未完全褪去,紀爾岚手執骨刀站在他身邊。
眼前橫七豎八倒着數十個黑衣甲士,屍體流出的熱血被太陽炙烤,血腥氣與蒸騰的熱氣混在一起,氣味更加濃烈。
護衛們手腳麻利的将地上的屍體焚燒掩埋。
這麼熱的天,若處理不當,恐怕會滋生瘟疫。
到時便麻煩了。
萬生道人靠在馬車一旁,渾不在意似的,說道:“這才幾天功夫,已經第三波了。
”
楊戭面容雖有風塵,卻不顯憔悴,身子依舊挺拔面容灑然。
他遞給紀爾岚一條潔淨的手帕,然後看着身邊活下來的護衛,說道:“哼,這麼好的機會可以置我于死地,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
如果不是打着這個主意,皇上也不會輕易放他出京。
紀爾岚抹掉濺在臉上的鮮血,擡頭露出清亮的雙眼,說道:“從他們的行刺的手法來看,不屬于同一夥人,不過,都是下了死手的,王爺的性命果真搶手。
”
暮春軟手軟腳的從馬車裡下來,撲到紀爾岚眼前上上下下摸索一遍,嗔道:“姑娘還有心思說玩笑話,奴婢都要吓死了!
”
相比于頭一回遭遇刺殺時的頭皮發麻,此時暮春已經好多了,起碼能自己起身走路了。
紀爾岚笑着将她的爪子從自己身上拿開,說道:“放心吧,不是我的血。
”
暮春放下心來,回頭去找月息,見她正拿着傷藥一邊往傷口上撒,一邊愁眉苦臉的搖頭歎氣。
連忙過去問道:“月息,你受傷了?
疼不疼?
我來幫你!
”
月息‘唉’了一聲,說道:“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
暮春翻了個白眼說道:“那你唉聲歎氣的幹嘛!
”
月息看着屍體堆兒那邊站着的一對神人,哭喪着臉道:“唉,技不如人啊!
我再練一百年,怕是也趕不上姑娘和王爺了!
”
紀爾岚聽見月息在那邊嘀咕,也不禁看了看身邊的楊戭。
自己的一身武藝可是在異世磨練了幾十年的,而她眼前的這個人呢?
就算從娘胎裡開始習武,也不過才堪堪而二十載。
可他一身驚人技藝,居然與她不相上下!
楊戭感受到紀爾岚的目光,便回望過去,眼中露出笑意,道:“你這副神色,是在欽佩本王?
”紀爾岚受他調笑,給他一個白眼,顧自翻身上馬,不理會他了。
萬生道人在旁,看着這一對渾身上下處處透着風骨威儀的男女,亦是側目,啧啧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
”
在他邊上被綁成粽子的面具人嗤笑一聲,說道:“當年您老叱咤風雲的時候,可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
萬生道人聽見他的嘲諷,不知想起來當年的什麼事,面色一黑,‘砰’的一拳砸在他頭頂。
沒好氣道:“哼,一會再有來送死的,我就把你小子扔出去!
看你能在刀下斷成幾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