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正是丞相府燕太夫人大壽。
紀成霖不敢怠慢,早早便帶着秦氏和紀爾岚往燕府過去。
時辰還未到,相府門前便已經人滿為患。
凡是沾了親帶點故的,為了情分也好,為了臉面也罷,都不會錯過這樣一個結交或巴結的機會。
紀成霖很有些惶恐,他來京城的時間尚短,幾乎沒什麼根基。
況且,上次燕淩傾的婢女死在燕家的事情,實在太過莫名其妙了些。
所以,一路上叮囑紀爾岚和秦氏的話,幾乎能比得上平常一個月的交談了。
紀爾岚跟着秦氏被人引到後院衆夫人太太所在之處,二人不算高的身份,并不能引起衆人過多的關注,但有平日交往的方夫人等人在,秦氏也不至于太過被冷落。
燕淩傾作為長房長女,幫着招待客人是理所當然。
她周身也如往常一樣,圍着不少同齡的小娘子。
衆女都在女學中往來都識得紀爾岚,也都知道近半年來,她是出盡了風頭的,做的還是一般女子做不到的事。
因此見了她,目光都不自覺變得異樣。
程潇潇不屑與她們為伍,便拉着紀爾岚和方清雪往後園逛過去。
燕府的作為京中根深蒂固的大族,府上各處景色細緻而厚重,并不多麼奢靡金貴,卻盡顯底蘊積澱。
程潇潇的注意力不在這些上面,抱着手爐,披着厚實的大毛鬥篷和方清雪緊緊靠在一起,說道:“天氣冷的很,咱們都換上了一年中最厚重的衣裳,就爾岚還穿着秋天的夾衣,真的不冷?
”
紀爾岚笑笑沒說話,程潇潇也知道她武藝超凡内息深厚,并不等着她回答,轉而又說起别的事來:“往後這樣的場合可就看不見宋家那一對掌上明珠了。
燕淩傾怕是如願成為最受矚目的一個了。
”
方清雪說道:“這是在人家府上,你就這般渾說……咱們還是說點别的。
”
燕淩傾站在一處閣樓上,老遠就看見紀爾岚站在雪樹銀霜之中,身姿高挑纖細卻英氣十足,廣袖羅衫十六幅的湖藍百疊裙,外面系着雪白的狐裘大氅,端的是仙姿疊貌,不落凡俗。
她抿了抿唇,對身邊的深雪說道:“你去告訴大哥一聲。
”
深香屈膝去了,燕淩傾看着紀爾岚的身影冷冷一笑,轉身下了閣樓。
紀爾岚在小路上緩緩邁着步子,忽然有所感,往閣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看到。
程潇潇見她心不在焉,扯着她的袖子問:“爾岚,你聽到我說什麼沒有?
”
紀爾岚正待回答,卻見一個人影從不遠處的山石後面繞出來,沖着她們走進。
程潇潇看到他,奇怪道:“大哥?
你怎麼到這來了?
”
程少章沖着幾人拱手施禮,說道:“妹妹,母親不當心崴了腳,這會得先回府去,我便趕緊來喊你。
”
程潇潇吓了一大跳,一下子竄了出去,跑了幾步才想起來跟紀爾岚兩人招呼一聲:“爾岚,清雪我先回去看我母親了,咱們改日再見。
”
兩人連答應也來不及,人就已經跑遠了。
程少章趕緊沖兩人歉意的拱了拱手,快步追着程潇潇去了。
方清雪看着程少章的模樣,小聲說道:“從前我沒深接觸程家的人,遠遠看着,倒覺得程少章處處維護潇潇,十分親近。
可上回咱們馬車出事之後,我就覺得這個人不像是個光風霁月的。
”
紀爾岚心裡早就有數,隻說道:“不管那件事是不是他做的,為着潇潇,也無需計較了。
隻是程家到底是沒有嫡子,程少章心裡有打算也是無可厚非。
不過,無論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應該不至于對潇潇如何。
潇潇畢竟隻是個女子,将來是要嫁人的。
”
兩人正說着話,迎面過來幾個婢女,手上都捧着食盒,應該是還要往前廳送過去的。
紀爾岚便用手将方清雪往旁邊帶了一下,避免沖撞了。
誰知還是有個婢女在跟她們二人屈膝行禮的時候腳下打了滑,連人帶食盒都沖着方清雪撲了過來。
紀爾岚眼疾手快,雖然沒讓方清雪摔着,可她的裙角還是沾了湯水。
那黃衣婢女年紀不大,吓得臉色慘白,立刻跪在雪地中哭着求饒:“貴人饒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實在是食盒太重,奴婢一時不查,沖撞了您,請您繞過奴婢這一次吧!
”
方清雪本不是苛刻之人,見她個子小小,拎着那麼重的食盒的确有些吃力,看樣子是平日常常被旁的婢女欺負慣了的,便搖了搖頭,示意身邊的婢女去馬車上取替換的衣物,說道:“不妨事,你也不是無心的,不過是髒了衣服而已,你叫人帶我找個地方換件衣裳是了。
”
“是,是,奴婢這就帶您去換衣裳。
”
紀爾岚原本想陪着,卻聽那黃衣婢女說道:“紀姑娘,前邊宴席已經齊備,還請盡快入席吧。
”
畢竟是在别人家府上,紀爾岚也不好太過自作主張,便吩咐月息跟着方清雪一起,自己則轉身往花廳附近的宴席上去。
暮葉見人都走遠了,才在紀爾岚耳邊小聲說道:“姑娘,那邊好像有個人在看咱們。
”
紀爾岚輕輕‘嗯’了一聲,順着原路往回返,卻越走越覺得不對,暮葉疑惑道:“姑娘,咱們來的時候,好像沒走過這條遊廊啊?
”
紀爾岚沒答話,她前世在燕府生活多年,自然知道這裡的格局布置是暗合了某種奇門遁甲之術,隻要在某一處稍一動作,便能讓人不知不覺便能迷失在其中。
她不動聲色的擡腳往前,順着青磚紅漆的遊廊一路走過去。
暮葉有些害怕,極小聲說道:“姑娘,怎麼辦?
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引我們去什麼地方?
要不我們往回走吧?
”
紀爾岚搖頭道:“往回走,也是走不回原來的地方的。
”
穿過兩道月亮門,是一處門庭精緻的院子,鎖被人打開随意的挂在門闩上,可以從牆頭看見一株高大的老梅樹伫立在那裡,幾枝樹桠延展着伸出來,落了一牆角的嫣紅花瓣。
她站在門前看了片刻,四周并沒有别的路,便對暮葉說道:“跟緊我。
”
身後沒有傳來答話的聲音,紀爾岚皺眉回頭去看,哪裡還有暮葉的蹤影!
她心裡一驚,明明自己時刻注意着身後的動靜,不過幾息之間,暮葉居然就不見了?
她的腳步頓在原地,緊緊看着眼前的小院子,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前世燕鴻得以掌控燕家的時候,将燕家所有的布置都做了更改,而她也并不是全部都知道。
現在的燕府上下,肯定和那時還有許多不同之處。
她太自信了!
伸手推開院門,院中除了白雪紅梅還有一汪泉眼,汩汩冒着溫熱的水汽,另此時氛圍增添了幾分詭谲的詩意。
一陣輕笑聲響起,蕩在紀爾岚耳邊,麻癢勾魂:“是否喜歡這樣的景緻?
”
紀爾岚猛地回頭,立掌劈了過去,對方卻輕飄飄的躲開,站在她幾步開外,驚訝的看着她道:“紀姑娘的功夫果真不是一般的厲害。
”
燕暻的确有傾城之貌,卻是與洪晏是完全不同的氣質。
玩世不恭中帶着幾分妖邪,此時一身輕紗紅衣站在梅樹下,如同剛剛修煉成形,幻化成人身的梅花精一般,紀爾岚看着他,身上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
她面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說道:“閣下的輕身術亦是不可小瞧。
”
燕暻看着她的神色,像是看到了有趣的獵物,他再次擡步朝紀爾岚走近。
紀爾岚眯起眼睛,手已經摸到了自己的骨扇上:“閣下引我到此處,所為何事?
”
前面的宴席已經開始,方清雪本已晚了一步,到了方夫人和秦氏近前,卻沒看見紀爾岚的身影。
“咦?
爾岚怎麼還沒回來?
”
跟在她身後的月息一驚,忙看向秦氏,秦氏疑惑道:“爾岚沒和清雪在一塊嗎?
”
方清雪小聲将方才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皺眉道:“會不會走錯了路?
”
原本三個人好好在一起說話,先是程潇潇被叫走,方清雪又被人弄髒了衣裳……月息心中打鼓,覺得有些蹊跷,說道:“太太,不如奴婢去找找姑娘吧。
”
秦氏想要點頭,卻又覺得讓自己家的婢女随意在别人府上亂逛不好,便有些猶豫。
燕淩傾在遠處看見,便給深雪使了個眼色。
深雪會意,走到秦氏面前詢問,一聽是紀爾岚可能在府上迷了路,便說:“紀太太放心,奴婢這就叫人去找,紀姑娘肯定就在附近。
”
“我跟你一起去。
”月息有些着急,她知道深雪是燕淩傾身邊的婢女,極其的不信任她。
更何況,這件事八成就是燕淩傾搞的鬼。
深雪聽她這麼說,笑着沒說話,腳下也沒動,隻看着秦氏。
秦氏有些尴尬,雖然知道月息是着急,卻也不好在别人府上任意妄為,便對月息說道:“你對這裡也不熟悉,去了人家還要顧着你,就不要給人家添麻煩了。
”
月息心中幹着急,卻也沒用,隻眼睜睜的看着深雪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