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公孫岚也知道,對于公孫族内衆人來說,她能給家族帶來利益自然是好的。
若不能,公孫一族也沒什麼損失。
即便她遭遇什麼不測,對公孫一族也沒什麼太大影響。
但公孫岚會讓她們一點點知道,自己的存在對于公孫家族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
“三姐姐的病情,萬生前輩那裡已經有了章程,這次出行剛好一同尋幾味難見的藥材,且煉制丹藥需要一段日子。
等岚兒回來的時候,想必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
老夫人神色複雜的看着她,半晌卻也沒能說出其他,隻能在心中感歎眼前人是位千年難遇的奇女子,連她也下意識的要小心應對。
“一切小心。
”
……
崔蘊眼下一抹濃重的烏青,出神的坐在秋千架下,腦海中時不時浮現燕鴻的面容,心緒萬般複雜。
自從回到崔家,她便努力的去忘記曾經“唐念”的身份,但每次見到燕鴻,她就會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段屈辱的過往。
被燕暻當做活人香,被紀爾岚欺辱囚禁,被燕鴻當做腳下的爛泥狠狠甩開……
但每當燕鴻前來讨她的歡喜,她明知對方意圖,卻還是忍不住心馳神搖,難以自抑。
而今,崔家打算讓她入東宮給太子做側妃……
婢女蝶雙從院外進來,将手中的盒子捧到她跟前,說道:“燕公子對小姐當真是好,又給小姐送了東西來。
”
“又是什麼東西?
”崔蘊語氣十分不屑,眼神卻忍不住看過去。
蝶雙掩住眉眼間的嫉妒,笑道:“這是繁香坊前幾天新出的口脂,色澤清麗溫潤不濃不豔,名為玉容。
燕公子說您素日不喜那些深重妩媚之色,一見到這個,便覺十分适合小姐。
”
崔蘊偏頭看了一眼,果真如她所說,心下不禁蕩起漣漪來,燕鴻是真的很了解她。
“拿進去吧。
”
蝶雙心想,若燕公子能這樣對她,她就死死了也願意!
她見崔蘊故作冷淡的模樣,心中厭惡。
但她身為奴婢,不能不讨好對方。
于是進内室放好了口脂又走回她面前,說道:“小姐面色不好,是不是昨夜又發夢了?
奴婢給您揉揉吧?
”
“嗯。
”
見崔蘊答應,蝶雙便繞到她身後,将雙指放在她眉眼兩側輕輕揉動起來。
一邊有意無意的說道:“府上已經開始準備小姐的親事了呢。
”
聽到親事這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詞語,崔蘊神情微怔。
雖是側妃,但能成為太子的女人,即便隻是普通的妾室,也有無數人争得頭破血流吧?
就像此時的崔家,已經有幾位小姐看她不順眼了。
但她心中,竟隐隐有些抗拒。
揮開蝶雙的手,她站起身往屋子裡走去。
湘妃色的批帛松松的挽在臂間,趁着素色的裙裳,尤顯妩媚慵懶。
她在窗前坐下,伸手輕輕撥弄着眼前的牡丹花瓣,不經意般開口問道:“你可曾見過太子殿下?
”
蝶雙答道:“奴婢見過的,太子殿下與四少爺常有來往,曾到過府上。
”
“他……如何?
”
“太子殿下,身為一國儲君,自然非尋常人可比。
”
崔蘊知道她不可能去說太子的不好,便也失了再問的興緻。
蝶雙卻恨不得她能嫁給太子,說道:“太子殿下雖然隻見過小姐的畫像,卻對您一見傾心,還專程命工匠做了隻風筝給小姐解悶,真是難得呢!
奴婢從前可沒聽說過,太子殿下為誰這般用心過!
”
崔蘊聽她這麼說,目光不由往牆壁上懸挂的風筝望過去,粉白色的布面上,繪着花鳥美人,極是精緻華美。
據說是太子殿下親手繪制的。
蝶雙見她目光迷離,接着說道:“這風筝天下隻此一個,小姐真是好福氣。
”
堂堂太子殿下肯為她做這樣的小事,崔蘊不是不歡喜。
那樣高高在上的男人,對她溫柔相待,甚至讓她生出了被捧在手心的感覺。
隻是,她卻生不出多少高興來。
“小姐,燕公子來了。
”
門外有人禀報,崔蘊立即起身,之後又覺得自己太過迫不及待,僵硬着走到案前,臨了一偏字帖才出去見燕鴻。
燕鴻站在院子裡,沒有半分不悅,說道:“蘊兒,我帶你去看場好戲。
”
崔蘊聞言挑了挑眉,燕鴻所說的“好戲”,自然不會是伶人唱的戲。
“什麼好戲?
”
“你去了就知道……”
……
一場秋雨一場寒,三清觀後山的紅楓沾了雨露,更如染血。
靈悟居士帶着兩名藥童,在《通玄真經》隐約低沉的唱誦聲中緩步下山,到南宮家與自己的兩個弟子面見。
其中背着小小竹筐的女童不過六七歲年紀,揚起天真白淨的小臉,笑道:“師父,蘇曳師兄和蘇谷師姐這次回靖國是不是不走了?
那回兒是不是就可以每天見到師兄師姐了?
”
靈悟居士嗔怪的看她一眼,說道:“小回兒的功課可都做好了?
”
女童一雙大眼睛透着靈動,說道:“師父放心,《本草經》中所有的草藥,回兒都能認全了!
”
“既然如此,為師便允你每日早課之後,去找你師兄姐。
”
“真的?
師父最好了!
”
他旁邊的男童連忙說道:“師父,我也要去。
”
靈悟居士還沒開口,回兒便拿出了師姐的架子,說道:“小師弟,你的功課還沒完成,不能去!
”
靈悟居士寵溺的看着她們,面色卻突然大變!
“嗖”地幾聲!
紅楓中忽地刺出數道寒光,楓葉上剔透的露珠被凜冽的殺意震動,彈跳着落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見。
靈悟居士憑着靈敏的聽覺和反應護着兩名弟子折身躲過。
她雙目四顧,周圍卻是落葉鋪蓋的山巒野徑,離三清觀也有一段距離。
她看着林中走出的五名黑衣殺手,心顫不已:“你們是誰?
”
黑衣人布巾遮面,看不清相貌神色,眼中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情感,仿佛這師徒三人隻是幾件沒用的東西。
靈悟居士見他們根本沒有開口的意思,便知今日在劫難逃。
她拔出腰間的佩劍,止不住雙手有些顫抖。
這是她成為三清觀的俗家弟子時,萬生師兄送給她的劍,可她雖精通醫術,于武道卻十分淺薄。
對接踵而至的淩厲攻勢根本沒有多少抵抗之力,不一會,身上雪白的道袍便被染得血紅。
“師父!
”回兒吓得連聲呼喊,靈悟居士卻知道自己今日難逃一死,使出渾身解數掙脫出一個空隙,一把将兩個徒兒推出老遠。
“你們快跑!
”
“師父……”回兒滿面眼淚,她素來聰慧,知道這是要命的關頭,知道自己和小師弟留在這也隻是累贅,便連忙抓住男童的手大步往前跑去。
然而男童的年紀太小,此時又被吓得呆住,一拽之下,竟摔在那裡,哇哇大哭起來。
回兒慣性使然往前沖了幾步,連忙回身要去扶他,卻見一名黑衣人冷哼一聲,翻身過去,長劍一挑,哧的一聲從男童身前劃過!
血線高高飛起,回兒被濺了滿臉滿身,猩熱鮮紅的血液順着臉頰流淌,滾燙灼痛,她驚恐的看着男童順着刀刃的力道往一旁倒下去,凄厲叫道:“小師弟!
”
靈悟居士聽見回兒的尖叫聲,扭身看到如此情形,心口痛如刀絞。
她奮力追上前去,一劍刺入那名黑衣人的後背:“回兒,快跑!
”
回兒哭着,跌跌撞撞的往三清觀跑,再也不敢回頭,這是師父用命給她換來的生機!
其中一名黑衣人正要去追,林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說道:“不必追了,放那小丫頭給萬生老兒親口報個信也好。
”
靈悟居士聞言回身,目眦欲裂的看着樹林中,心中越來越沉,他們竟然是沖着師兄去的!
“你們到底有什麼陰謀?
”
林中的人卻不欲與她多言,隻說:“動手吧。
”
靈悟居士遍體鱗傷,無助的靠在濕漉漉的樹幹上,寒冷從後背蔓延到心底……
樹林中,燕鴻眼見着靈悟居士瞪大着雙眼,死不瞑目的倒在血泊之中,回身笑問身旁的崔蘊:“蘊兒,喜歡麼?
”
崔蘊瞥他一眼,眸光中閃過瘋狂的快意,說道:“讓你費心了,能看這麼一場好戲,我自然是喜歡的。
”
燕鴻轉身面對着她,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挑崔蘊的下颌,挑起唇角,笑道:“想要報複一個人,直接殺了她,并不是最好的方式,要一個一個,将她身邊的人殺盡,才能讓她感受到無窮的痛苦。
”
崔蘊柳眉一挑,輕輕将燕鴻的手指撥開,說道:“這麼說,你終究是要留着公孫岚的性命了?
”
“蘊兒這是在吃醋?
”燕鴻的絕世的容顔在此刻盡顯妖邪,如同千年狐精的惑人之術,讓崔蘊一時間目眩神迷。
他看着崔蘊一時恍惚的眼神,說道:“不,我是替蘊兒留着。
”
崔蘊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回身往馬車上走去,一邊說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
秋日最後一絲餘晖已經落盡,餘下的,隻是微垂的夜幕間傳來的冰冷,燕鴻看着袅娜而行的崔蘊,緩緩收起笑容,翻身上馬,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