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看了身側的劉菱一眼,有些心虛,說到底,劉氏變成這副樣子,都是因為她的兒子劉啟仁打斷了阮甯的腿……劉菱垂眸輕輕捏了捏黃氏露在袖口的手指,示意她上前。
黃氏這才從臉上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說道:“劉太太……”
黃氏打了一句招呼,突然發現說什麼都不太合适。
難道要她說:你就快死了,我帶着你丈夫的續弦來看你?
就算她要問候一句,你看上去沒什麼大礙,好生休養病就會好的,也才會讓人覺得萬般諷刺吧!
劉氏并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黃氏身上,自然沒有看到她尴尬的神色,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劉菱,似乎是想從那副靈動美麗的容顔上看出什麼來,半晌,她說道:“黃夫人不必客氣了,你讓我跟她好生說幾句話。
”
黃氏見她并沒有過多客套的寒暄,直奔劉菱,心頭又重新泛起淡淡的不安,卻也想不到一個快要病死的人還能做些什麼,便說道:“阿菱,你去近處陪劉家太太說幾句話,我在這邊坐着等你。
”
何嬷嬷見黃氏沒有退出去,看了劉氏一眼,劉氏并未回應她的眼神,隻說道:“劉姑娘,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
劉菱緩步走近向着劉氏盈盈一拜:“阿菱見過劉太太。
”
劉氏見她行止大方,身段窈窕,心底泛起尖銳的疼痛。
如果讓她來選,她也一樣會選劉菱。
何況對方的家世,對阮家大有益處。
可劉氏卻不甘心被她鸠占鵲巢,将自己的夫君和兒子交到對方手上。
她朝劉菱伸出手,劉菱順着她坐到了床榻邊上,輕聲問道:“您……有什麼話要對阿菱說?
”
“嗯,是有幾句話……”劉氏的面容十分平靜,示意劉菱低頭聽她說句話。
劉菱以為她已經無力言語,便将頭低下靠近了劉氏:“有什麼話,您就說吧……”
“好……”劉氏淡淡應了一聲,眸中猛然爆發出一股精光,濃濃的仇恨與不甘從中狂溢而出。
她突然從身側摸出一支尖銳的金簪,直直朝劉菱的脖頸上紮去!
劉菱一直注意着劉氏的神态,在她眼神變化的時候猛然警覺就要退開,卻不知劉氏哪裡來的力氣,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她隻來得及往後一仰,堪堪避過了要害,但那尖銳的簪子卻劃在了她的臉頰上。
劇烈的刺痛傳來,她‘啊’的一聲尖叫。
坐在不遠處的黃氏已經反應過來,撲向了這邊,然而她隻來得及抱住栽倒在地的劉菱,劉菱臉上鮮血淋漓,從右側眼角開始,一條長長的血痕劃了一道弧線延伸到嘴邊。
黃氏的腦袋嗡的一聲,緊接着大叫道:“來人!
來人啊!
”
外面本就候着無數丫頭婆子,阮言盛也在不遠的廂房内坐着。
誰知他才剛坐穩了身子,那邊就一聲尖叫将他驚得頭皮發乍!
“怎麼回事?
出什麼事了?
!
”
阮言盛幾步跑到劉氏的屋子,撥拉開衆人往裡面看去。
黃氏抱着劉菱縮在屋子中間,一個呆滞如泥塑,一個瘋狂的尖叫着‘要殺人了’!
而劉氏,則舉着一隻帶血的金钗,瘋狂的笑着:“劉菱,你很為自己年輕美麗的容貌而自豪吧?
”
阮言盛隻覺得一陣暈眩,差點一頭栽倒在門檻上。
周圍的下人甚至沒回神來扶他,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劉氏笑道:“阮言盛,我還沒死呢,你就巴巴的與人暗通曲款要續弦,我如何能讓你得逞。
我若真走了,你娶旁人剩下子嗣,都不會善待我的甯哥兒!
我心裡清楚着呢,所以我要活着。
我要親眼看着我的甯哥兒成親生子,一生美滿!
”
她指着劉菱狠狠道:“劉家打殘了甯哥兒,毀了甯哥兒這輩子的前程。
她今日就算是換了這筆債!
”
這話說的擲地有聲,衆人恍然明白過來。
原來劉氏讓對方前來根本就是算計好了好報仇。
“你給我住口!
”阮言盛被劉氏狠毒的話語擊中,之前對劉氏泛起的舊情和内疚刹那之間煙消雲散,他聲音變冷,說道:“我還以為你病了一場,心緒有所改變,沒想到你不但沒變,還變本加厲!
劉菱她有什麼錯!
”
劉氏聽他斥責本不欲還口,但聽他最後一句居然是維護劉菱的話,頓時如遭雷擊!
“阮言盛,你不知羞恥!
你簡直是禽獸不如!
劉菱沒有錯?
我的甯哥兒又有什麼錯?
你有能耐對我發狠,為什麼不去劉家将劉啟仁的腿打斷!
”
阮言盛被她的話說的臉色青黑,指着她說不出話來。
在地上抱着劉菱的黃氏卻被劉氏的話吓到了,對方說想要為阮甯報仇,要打斷她兒子的腿!
她僵硬的朝劉氏看去,卻見劉氏的目光已經朝她望了過來,黃氏一個激靈,心中簡直存了一萬個後悔。
今天她就不該到這裡來……她用力拖着劉菱,聲音止不住顫抖:“阿菱,快走,咱們趕緊離開這裡。
”
然而她懷中的劉菱像是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呆呆的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右臉,刺痛,鮮血……劉菱的瞳孔慢慢放大,她尖利的驚叫起來,幾乎将身邊黃氏的耳膜刺破。
“銅鏡!
給我銅鏡!
”
黃氏根本拽不住她,眼睜睜看着她從地上爬起來,沖到劉氏的妝台前拿起銅鏡。
衆人被她的舉動驚呆了一瞬,随即又覺得這才該是她應有的反應,然而衆人都沒想到,劉菱僅僅在銅鏡前看了一眼,便‘啪’的一聲将銅鏡摔在地上,轉身就往劉氏那處沖了過去。
何嬷嬷一直站在劉氏床榻前,首當其沖被劉菱撞的個趔趄,頭磕在床框上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劉菱一把掐住劉氏的脖子,整個人都撲上去壓住了對方。
衆人這才慌了,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上前,眼見這劉氏已經吐出了舌頭,阮言盛驚道:“拉開!
還不把她們拉開!
”阮言盛說着,自己率先一步上前,卻不知該去拉劉菱還是拉劉氏。
還是黃氏陡然清醒過來,一個箭步沖上去抱住了劉菱的腰往後扯去。
然而劉菱的雙手死死的鉗住了劉氏的脖子,恨不得要将對方的骨頭捏碎。
黃氏大喊:“阿菱,阿菱……你快松開手,你若殺了人,就什麼都完了!
”
劉菱悚然一驚,雙手一頓。
黃氏和阮言盛一人抱着一個将兩人分開。
劉菱大口喘着氣,目光如惡狼一般看着劉氏。
劉氏卻已經昏厥過去,嘴角溜出了一絲殷紅的血迹。
阮言盛連忙試了試劉氏的鼻息,緩慢而微弱,但好歹還活着,他松了一口氣。
一擡眼,正撞進劉菱的眸光中。
劉菱無力的垂下雙手,瞪着一雙美麗的眼睛去看阮言盛,仿佛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讓她來劉府,她就不會變成如今這副鬼樣子,這樣長的一條傷痕,怎麼可能不留傷疤!
她無聲的控訴讓阮言盛坐立不安。
他想開口說:“你放心,我定會對你負責。
”然而他沒有開口。
事情鬧的這般難堪,往後他要如何面對劉菱面上的傷疤?
又如何對旁人解釋這傷疤的來曆?
他猛然想到劉氏說的話,這是報仇……對,這是報仇……
“劉菱,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劉家狼心狗肺斷了我兒子的腿!
”
門裡門外,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今日的事,竟然是阮言盛夫妻二人早就設計好的,要給阮甯報仇的計劃!
黃氏大驚失色!
不可能,怎麼會這樣,阮言盛明明對劉菱動了心思。
他這麼說,是想要推卸!
“你說謊!
你明明暗中與我們商議好,劉氏一過世,你便娶阿菱過門!
你這個僞君子!
”
阮言盛聽他這麼說,看了一眼劉氏,微微眯起眼睛說道:“我與發妻恩愛扶持多年,怎麼可能在她還未喪命之時便想着另娶她人。
這幾日我與你們虛與委蛇,都是為了給我的妻兒報仇而已,如果沒有你那個殺千刀的兒子,我家中又怎會變得如此狼藉不堪!
”
阮言盛字字血淚,句句铿锵有力,仿若真的一般。
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幾乎相信了。
他看着劉菱面容上猙獰恐怖的傷疤,心頭萬分惋惜,然而他已經在一瞬間硬下心腸,道:“劉菱,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劉啟仁,要怪,就怪劉家要利用你!
”
劉菱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她聽着阮言盛真假難辨的言辭,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完完全全的毀了,向她這樣家世背景一般的女人,沒了容貌,還憑什麼在這個世上立足?
她呆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此時應該做點什麼。
她應該觸柱自盡,還是應該一聲不響的走掉?
阮言盛見她神色,心頭忽然一動。
緩緩轉頭深情的看着劉氏,說道:“她會好起來的,我不會娶别人,隻等她好起來,我們一家人還能像從前一樣。
”
劉菱隻覺得渾身的寒毛都在霎那見豎了起來!
她深深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猛地拔下頭上的金簪,撲到劉氏身前,朝她的喉嚨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