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壓雲低,方才還晴明的夜空突然被灰雲籠罩,春寒在一瞬間席卷了整片天地。
顧姨娘身上的薄衫被風鼓動,袖口翻卷起來,露出微微腫脹的手腕。
她環抱着臂膀靜靜站着,眼睛一直看着井口,像是沒聽見雙巧的話一般。
雙巧以為她怕了,隻顧想着怎麼撈鞋子,冷笑道:“今天你不把鞋子給我撈上來洗幹淨,就别想去休息!
”
“撈不上來了……”
“什麼?
”雙巧一時沒聽清顧姨娘說的什麼,疑惑的往前湊了一步,不滿道:“你在那裡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
”
顧姨娘這時才轉過身,看着雙巧的嬌嫩的面容,冷飕飕的笑了一聲,說:“我說,你這鞋子怕是撈不回來了。
方才我站在井邊,隐約聽見月兒在說話。
她說,很喜歡你這雙鞋子,想要留下。
”
雙巧面色一變:“你胡說什麼!
”
雙巧和月兒原先都是顧姨娘房裡伺候的婢女,紀成霖走的時候将她們指給了紀老太太。
顧姨娘身邊隻剩下一個膽小不堪用的紅豆。
但月兒早在半年前上吊死了,隻剩下雙巧越來越讨紀老太太的喜歡。
顧姨娘歎道:“我是說笑的,可你那雙鞋子真的不見了。
”
雙巧正要怒斥,聽了這話疑問道:“怎麼會不見?
”繡鞋掉到井裡,當然是浮在水面上的。
她說着話,上前一步往井裡看去。
皺眉道:“鞋不是在那嗎?
你眼睛瞎了?
!
”
顧姨娘沒有答話,在她身後陰陰的笑了一聲,猛地伸手一推。
雙巧腳下踩着初春還沒融化幹淨的雪水,力道從後背傳來,她腳下頓時一滑,‘撲通’一聲折進了井中。
身後傳來紅豆的一聲驚叫,顧姨娘沒有理會深井裡雙巧的撲騰和呼救,回身指着紅豆說道:“紅豆,你推雙巧做什麼?
”
紅豆驚恐的瞪大眼睛:“明明是你……”
“什麼是我?
”顧姨娘冷着臉,逼視着紅豆,說道:“我親眼看見你将雙巧的繡鞋扔進井裡,随後就去東院将雙巧叫過來,把她推到了井裡!
”
“沒有,我沒有,是你……”紅豆一邊後退一邊搖頭,腳一軟就跌坐在地上。
顧姨娘走到她身邊蹲下,說道:“紅豆,這院子裡沒别人,誰又能知道呢?
我不會将你做的事告訴别人的。
咱們可是一股繩上的螞蚱,難道你還沒被欺負夠?
過幾日咱們就要上京,你還想讓雙巧這個賤人踩在咱們頭上不成?
”
紅豆抖如篩糠,她已經明白顧姨娘是在威脅她。
如果她不保守秘密,兇手就會變成她。
紀老太太不會讓顧姨娘頂罪的,那樣一來,就是紀家的醜事,能威脅到老爺官聲的事,老太太從來不做……她看着顧姨娘,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顧姨娘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紅豆,你不用覺得心虛,當初雙巧勒死月兒的時候,肯定就想到了今日的報應。
”
紅豆的瞳孔在一瞬間急劇收縮了一下。
“什麼?
!
”
顧姨娘嗤笑道:“你真以為月兒是上吊死的?
她好端端上吊做什麼?
雖然我沒親眼看見雙巧動手,但我知道一定是她……”
紅豆仿佛被顧姨娘的話驚得魂不附體,喃喃說道:“原……原來是這樣……”
“所以,咱們不過是替天行道。
你就将今天的事忘個幹淨也就是了,全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顧姨娘說着,回身走到井邊去看井裡的動靜。
初春的井水冰寒無比,人掉下去根本掙紮不了多大一會,就會被凍僵淹死。
她對紅豆說道:“雙巧那賤人似乎已經沒氣了,你現在跑出院子大聲呼救,就說她不小心掉到了井裡,找人來救。
”
紅豆哆哆嗦嗦的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院子,驚呼道:“不好了,有人掉到井裡去了,來人,快來人!
”她倒是真心希望能救回雙巧的性命!
這樣她就不用受顧姨娘的威脅了。
然而,她内心深處覺得,雙巧已經兇多吉少了。
紀老太太很快被驚動,披着衣服到了西院。
她看見顧姨娘滿面驚恐的跪在院子中間,指着她怒道:“怎麼回事?
雙巧怎麼會掉到井裡了?
!
”
顧姨娘緊盯着井口,結巴道:“不,不知道……我跟她說了不要去,那井邊上太滑了,不然鞋子也不會掉進去,可,可她不聽……”周圍不少下人提着燈籠圍到井邊,七手八腳準備下去救人。
幽深的井壁黑黢黢一片,隐約借着水面僅有的一點光亮,能看見一片淺色的衣裙飄在上面,一動不動。
紀老太太重重一跺腳,大叫道:“快點,你們快點把人給我撈上來!
”
一個下人将繩子綁在腰間下到了井裡,衆人廢了不少力氣才把雙巧給提了上來,然而雙巧已經沒氣了。
紅豆躲在顧姨娘身後,看見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肚子圓滾滾顯然喝了不少水,襯着在冷水裡凍的發青的臉色,活像話本裡的水鬼。
紀老太太愣怔的看着雙巧的屍體,心裡仿佛塞了半斤棉花,堵得她呼吸不暢。
她拿着手中的拐杖,一下子打在顧姨娘的後背上,氣急敗壞道:“雙巧多好的一個丫頭!
都是因為你!
”
顧姨娘被打的一個趔趄,仰臉看着紀老太太說道:“老太太,好歹妾是老爺的女人,這雙巧不過是個婢女,您怎麼能因為一個婢女如此責打妾身?
将來到了京城,不知還是不是這個規矩?
紀老太太一噎,到了京城,她自然不能再這麼作踐顧姨娘,丢的可是她兒子的臉面。
她怒瞪着顧姨娘,說道:“哼,不管是誰的過錯,雙巧既然死在你的院子裡,就與你脫不了幹系,你便在此跪着!
等雙巧收殓了,再抄寫一百零八遍《地藏經》為她超度!
”
紀老太太看了一眼雙巧的屍體,臉色鐵青道:“将她好生收殓,送回家裡去,再給她的家人一些銀兩。
”說罷,轉身回了東院。
顧姨娘跪在院子裡,看衆人将雙巧擡走,對一旁的紅豆說道:“看見了嗎?
生前極盡奉承那老虔婆,可死了也就死了,隻得了一句‘好生收斂’!
”
紅豆也覺得心下生涼,卻一聲也不敢埋怨,顫聲道:“現在怎麼辦……”
顧姨娘看人都走遠了,冷着臉站了起來,毫不在意的掃了掃膝蓋上的灰塵,說道:“把院門關上回屋歇着去吧,等明天一早,再來跪着做做樣子也就是了。
半夜三更,沒人會來看着的。
”
她很快就要去京城,她容貌上的缺失已經彌補好了,隻要見到了老爺,就一定能恢複從前的模樣……
……
自從月辰接管了雷月的事物,月息對于跟着紀爾岚來王府的差事,總算不那麼排斥了。
紀爾岚問道:“你與月辰都是月字輩,想必十分相熟?
”
月息道:“是呀,我在星衛營的時候,承蒙月辰的照顧,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樣。
但他那個人死闆又苛刻,經常将人教訓的狗血淋頭……不過,的确是我的資質比他差太多,要不然也不會……”
月息說到這,嘿嘿嘿的看了紀爾岚一眼。
紀爾岚接着她的話說道:“要不然你也不會被雷澤從星衛營揪出來扔給我了,對吧?
”
月息愁眉苦臉道:“好歹我現在也是姑娘的人了,姑娘怎麼也不給人家留點顔面……”
“我知道你臉皮厚的很,哪裡用留顔面。
”紀爾岚嗔她一眼,接着哼哼道:“不過,雷澤這小子其心可誅啊!
”
月息頓時笑開道:“對,姑娘一定要狠狠收拾他。
我也早就看他油腔滑調的不順眼了。
”
紀爾岚想了想,突然正色道:“其實雷澤覺得你弱,是因為星衛營的訓練沒有針對性。
我早就看出你的根骨不适合普通暗衛的訓練,前幾天我想起一套劍法,晚上回府你就跟着我這苦練,過幾日咱們出門辦事說不定有些兇險,你可不許有半分松懈。
”
月息眼睛一亮:“真,真的?
難道我還有機會成為絕世高手?
”
紀爾岚白她一眼,月息才反應過來:“咱們要出門辦事?
”
紀爾岚說道:“我會禀明父親,親自回去接祖母上京。
”
“這個……能有什麼兇險……”月息頓時有些失望。
“再說,老太太不是要跟二老爺一起進京嗎?
姑娘還去幹什麼?
”
紀爾岚說道:“到時候你自會知道。
”說着話,已經到了渡王府外,兩人照常帶着月息翻牆入内,月息直接去找月辰說話,紀爾岚直奔蒼崖台。
月光黯淡,書房隔窗透出的暖光流瀉在院中的景緻上,四下一片甯靜。
紀爾岚剛要敲門,就聽楊戭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黯啞,道:“進來。
”
紀爾岚推門入内,見楊戭一動不動的盯着桌子上的東西,眉頭深皺。
“王爺是為了汀蘭的信愁眉不展麼?
”
之前紀爾岚發現李潮生的母親芳庭,與皇上身邊的汀蘭有瓜葛,并将汀蘭寫給芳庭的信交給了楊戭,在那之後,兩人就一直在研究汀蘭那封神秘的空白信,可使出萬般手段,那封信仍舊毫無顯現。
楊戭道:“會不會這封信真的隻是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