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另一方院落内,面具人沉默的守在暗處。
既然今日燕鴻要在殿上陳情,定然需要崔氏上殿一言。
在此之前,他務必要保證崔氏的平安。
突然,遠處傳來細細密密的腳步聲,十分有序。
面具人往遠處一望,一隊禁衛軍摸樣的隊伍,舉着火把往這邊過來了。
他翻身下了房頂,輕敲房門,低聲說道:“來了。
”
何嬷嬷聞言立即給崔氏披了鬥篷,緊張的站在她身旁攙扶着。
崔氏一派淡然從容,說道:“能在臨死前,為鴻兒做件事,我已經足夠幸運,你也别怕。
”
何嬷嬷連連點頭道:“奴婢不怕。
”
面具人知會了一聲就遠遠躲開了,隻在暗中觀望。
他看見那些人敲開院門,大聲問話,眉頭不禁一皺。
若燕鴻進展順利,這些人無論如何也該客氣些……他的心不禁往下一沉。
崔氏的身體已經十分虛弱。
走出屋子不過幾步,便見了虛汗。
她看見禁衛冰冷的面孔,與何嬷嬷對視一眼,都發覺事情有異,何嬷嬷出聲問道:“不知諸位軍爺深夜到此,是有什麼事?
”
領頭的人并不答她的問話,隻說道:“這位可是燕家長媳崔氏?
”
崔氏道:“正是。
”
那人聽她這麼說,又見她羸弱萬分沒有半點抵抗之力,面色緩了緩說道:“皇上召見,請夫人随我們走一趟吧!
”
到底還是皇上召見,不是要将她們送進監牢,崔氏擔憂之中又隐懷着僥幸,在一衆禁軍的包圍中上了馬車。
内宮之中,皇帝靠坐在錦墊之上,閉眼遐思。
李忠翰知道他此時心情不錯,接過小内侍手中的食盒,輕手輕腳打開,拿出一碗蓮子粥來,說道:“夜已深,皇上方才也未用什麼東西,奴才讓人熬了粥,您用些吧。
”
皇帝睜開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李忠翰立即将粥品奉上。
皇上接過用了一小口,突然想到什麼,說:“去年年底,燕家出了那件事,所有人都認為燕世成會舍了自己保下燕暻,誰知他卻沒有那麼做。
當時朕也覺得奇怪……”
當時燕世成若能舍了自己的命,那麼燕暻還有一線生機,可另所有人驚訝的是,他沒有那麼做,他犧牲了燕家的嫡長孫,保全了自己。
李忠翰明白其中的意思,說道:“奴才總算也解了心中疑惑,燕世成還是要自己做燕家的掌舵人,才更放心,所以才舍了燕暻,反正他還有一位更加出色嫡長孫。
”
皇帝冷笑道:“這麼一看,燕世成與燕鴻早就暗中相認了。
所以這兩個人,一個都不能信!
”
李忠翰正遲疑着是否要答話,突然聽見外面有動靜,立即躬身退出去詢問。
轉臉回來,小心翼翼的禀報道:“皇上,崔氏進了宮,被太後娘娘中途叫走了。
傳話來說,讓皇上您也過去一趟。
”
皇帝的立即黑了臉色,将手中的粥碗重重放在幾案上,起身道:“那就走吧!
”
太後的壽坤宮距養心殿并不遠,皇上進殿時,沒有見到崔氏。
“兒臣給母後請安。
”
“嗯。
”太後像對待兒時的他一樣,朝他招了招手,說道:“皇上過來哀家身邊坐下。
”
皇帝緩步過去,笑容溫和,說道:“母後方才在宴上也未用什麼東西,兒臣特地命人熬了蓮子粥帶過來。
”
李忠翰聞言立即上前将手中的食盒交給女官錦玉。
錦玉盛出一碗送到太後手邊,太後接過嘗了一小口便放下,說道:“哀家讓人将崔氏帶到内殿去查看。
”
皇帝有些詫異:“查看?
”
太後揮退衆人,說道:“哀家在先皇身邊日久,自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的秘辛。
這崔氏手中似乎有清河崔氏想要的東西。
”
“清河崔氏想要的東西?
”皇帝更加驚訝。
太後眼望虛無,聲音平靜,好似回到了多年之前獨自陪伴先皇的日子,那時蘇冉還沒有進宮,皇上對她雖然并不熱切,但也十分親近,許多事情都願意與她交談。
“那件東西,應該十分重要,甚至能影響道崔家的格局,所以清河崔氏才對博陵一脈緊追不舍,先皇趁此機會将博陵崔氏除去,也是為了讓清河崔氏沒有理由再深入大安。
”
“能夠影響崔氏一族的東西,會不會是跟家主的信物有關。
”
“哀家也是這般猜測。
”宋太後的精明遠超一般女子,她一聽說崔氏還活着,就立即斷定那東西肯定在崔氏手中。
不然,一個沒了夫君跟孩子的女人,為何這般倔強的苟活于世。
若隻是為了偷生,也不會甘願被禁锢在三尺院内,早就鬧起風波來了。
“那麼燕相多年來囚禁崔氏,也是為了那件東西?
也或者,是清河崔氏的人,命他在崔氏身上問出那件東西的下落。
”皇帝眯長了雙眼,說道:“崔氏已經病入膏肓,沒多少時間可活了,她若是死了,那件東西的下落也會随之成為永遠的秘密。
”
“但她卻在死之前見到了自己的兒子。
”宋太後意味深長,說道:“作為一個母親,她所能寄托希望的人,當然是自己的孩子,既然燕鴻已經與他相認,她說不定已經将事情告知給洪晏,并将那件東西給了他。
”
皇帝聽宋太後說起‘母親的寄望’,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這種猜論定然不适合她們母子。
他在心中自嘲,嘴上說道:“那母後檢查崔氏的意思是?
”
宋太後看了他一眼,說道:“當然是為了确定此番猜測。
博陵崔氏一族,上上下下,無一活口。
唯有崔氏與她的陪嫁活了下來。
但燕世成當年假說崔氏已死,将她身邊的陪嫁都陸續處理掉了,隻剩下一個嬷嬷。
崔家出事前,崔氏的兄長曾去過燕家一趟,随後崔氏便命那個姓胡的人帶走了燕鴻,不知所蹤。
但哀家想,當時燕鴻還小,又不知道前因後果,崔氏不會将這種要命的東西帶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
皇帝若有所思,道:“所以,那東西無非隻有一個去處,就是在崔氏手裡。
”
太後道:“崔氏一早就被燕世成控制住,身邊又隻有一個嬷嬷可信,那麼重要的東西,若放在别處,一定早就被燕世成找到了。
所以,哀家覺得,崔氏一定是想辦法将那東西藏在了自己身上。
”
皇帝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偷看雜書,曾讀過到一些奇人異事。
說江湖上有許多辦法用來藏東西。
比如将什麼小塊信物暫時吞到肚子裡,或是将傳遞消息的牛皮卷縫在自己的皮肉之中。
難道崔氏居然效用此法?
他正要說話,内殿裡有内侍慌慌張張的走出來,跪倒二人面前,語不成調。
太後皺眉道:“慌什麼,到底怎麼了?
”
那小内侍一副就要掉腦袋的驚恐,說道:“啟禀太後娘娘,崔氏……崔氏她實在病弱不堪,掙紮間居然就沒氣了……”
太後眉頭一皺:“死了?
可在她身上尋出什麼沒有。
”
“有……”小内侍見太後語氣并無多麼嚴厲,微微放松下來,答道:“在崔氏左臂上,奴才們發現有一條被割開的傷口,那傷口十分奇怪,裡面的皮肉像是被擠壓過似的,有個小洞。
像是多年的舊傷。
”
太後與皇帝對視一眼,兩人起身到内殿的密室中去看。
果然見崔氏左臂上的傷口如内侍所說的一般。
皇帝道:“果然是将東西藏在了皮肉之中。
”
内侍禀告道:“崔氏手臂上的新傷并沒有多長時間,看樣子就是這兩日才新添的。
”
太後看了死不瞑目的崔氏一眼,揮手到:“把她處理了吧,已經沒用了。
”
内侍如蒙大赦,看來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
他詢問道:“太後娘娘,不知崔氏身邊那個下人要如何處置?
”
“留着也沒什麼用,就讓她們主仆在路上做個伴。
”宋太後并不介意崔氏的死活,她想知道的,崔氏的屍體已經告訴了她一切。
“是。
”小内侍答應一聲,立即去辦。
……
紀爾岚看了一眼天色,谷雨陰沉沉,立夏雨淋淋。
看來,今年是個好年頭呢!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渡王府。
蒼崖台的燈果然亮着,她輕輕推門進去,見楊戭正在挑燈夜讀,一旁還放着一個食盒。
她眼睛一亮,說道:“王爺這裡有吃的?
”
楊戭眼中溢出笑意,擡頭看她,說道:“你怎麼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
”
紀爾岚道:“别提了,從早奔走到晚,哪裡有閑功夫好好吃點東西,宮中的菜品好看是好看,可清淡寡味實在不怎麼好吃。
”
她一層層揭開食盒,見裡面除了精緻的粥品,還有幾樣小菜,都溫熱着,正适合餓了一天肚子的人來吃,她不禁感歎王府的下人真是周到。
“分量這麼足,王爺不介意我蹭您一頓飯吧。
”她給楊戭面前擺了碗筷,自己也細細吃起來。
楊戭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見她眸中含笑吃的一臉滿足,不由也有了食欲,慢條斯理的陪着她吃了幾口,才說道:“你猜,清河崔氏的秘符最終會落在皇上手中,還是會落在太後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