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421章 殿下,我已經活了很久了
似乎沒想到秦不聞會這麼問,宴唐嘴角的笑意有一瞬間的凝滞。
風沙吹過男人長長的睫毛,他的眼皮跳了跳,又迅速垂下眼睑,遮蓋住眉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
“殿下在說什麼?
”
宴唐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潤儒雅,他坐在那黃金打造的武侯車上,像是被金籠子關着的候鳥,精緻又羸弱。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那漂泊無根的羽毛,輕輕落在秦不聞心頭,一點重量都不肯留下。
其實黃金做的武侯車有些重,武侯車的車輪陷進了沙土之中,推起來有些困難。
秦不聞沒再推了。
她站在宴唐身後,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宴唐。
”
她隻這樣叫他一聲,語氣中似乎帶着警告與威脅的情緒,但是嗓音卻是緊繃顫抖的。
她分明注意到,男人的肩膀顫了顫,他停止着上身,腰身僵硬。
秦不聞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那日你在攬春樓,與東離皇子蘇牧的對話,我聽到的。
”
——秦不聞的耳力一直很好的。
宴唐垂眸,目光落在了自己腿上蓋着的毛毯上。
毯子上積了沙礫,宴唐便伸出手,将毯子上的沙礫撣了個幹淨。
風沙吹起他的衣袍,男人分明坐在那裡,卻如同松柏修竹,筆直挺拔。
誰都沒說話,隻有風沙低語啜泣着。
遠處的高台上,不知發生了什麼,人群中傳來尖叫與騷動。
無數的火把晃動着,猶如勾魂攝魄的鬼魅。
秦不聞沒回頭去看。
隻是低着頭,看向面前的宴唐。
——她在等他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
秦不聞終于聽到宴唐的聲音:“殿下,我已經活了很久了。
”
他這樣說,語氣依舊溫柔,眉宇間卻掠過一抹極為複雜的神情,刹那消散。
秦不聞聽了,不知為何,喉頭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她張張嘴,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宴唐淡然地笑着:“殿下,您知道嗎?
當年我被馬蹄踩踏雙腿,後又不肯醫治,其實大夫以為我活不下來的。
”
“後來,我夢到了殿下。
”
“殿下兇我,罵我,說我瘋了,說我如果再這般頹喪,即便我死了,您也不會再理我了。
”
“殿下,屬下其實挺怕您生氣的。
”
所以,後來大夫的醫治不管再痛苦艱難,他都配合着,想要撿一條命回來。
可即便是這樣,大夫也告訴他,不可能痊愈的。
“殿下,屬下已經活得夠久了。
”
“知道殿下還活着,能夠再次輔佐殿下,屬下已經很高興了。
”
“宴唐,”不等宴唐再說什麼,秦不聞嗓音沙啞地開口,“我不願意。
”
宴唐藏在袖間的手微微頓住,他不答話,靜靜地坐在那裡,沉默不語。
“蘇牧的意思是,他有辦法治你的痨病,對麼?
”
宴唐便笑:“殿下,您都多大的人了?
這般拙劣的謊話,您也會相信嗎?
”
風沙迷眼。
“嗯,我信。
”
秦不聞聲音很輕很輕:“宴唐,我會救你。
”
一時間,兩人又沒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次,仍是宴唐先開的口。
“若是……若是有一天,屬下當真不在了,殿下會如何?
”
秦不聞抿唇,語氣微涼:“你不會死。
”
“如果,殿下,”宴唐笑笑,“屬下隻是打個比方。
”
半晌。
“如果你死了,我連口棺材都不會給你買,也不會去看你,更不許旁人給你燒紙錢。
”
宴唐聞言,不覺笑出聲來。
隻是笑着笑着,口裡灌了風,笑聲便成了咳嗽。
他一隻手抵在唇邊,咳嗽幾聲,秦不聞見狀,皺眉給他輕拍後背,神情擔憂。
“好。
”
宴唐笑聲,隻回了這樣一句。
“殿下。
”
不知何時,京尋無聲地出現在秦不聞身後。
他恭敬地朝着秦不聞抱拳躬身:“耶律禹,自戕了。
”
秦不聞聞言,神情平靜,并不意外。
“走吧,帶我去看看。
”
秦不聞說着,想要推着宴唐往回走。
“殿下,您先過去吧,”宴唐卻笑着擺擺手,“明安一會兒便來推我。
”
武侯車在沙土中難以前行,秦不聞也未多想,微微颔首:“也好,你慢慢走,我先去那邊看看。
”
宴唐微微颔首,目送着秦不聞離開。
風聲呼嘯,沙礫漫天。
隻等秦不聞與京尋的身影消失不見,宴唐輕笑一聲,對着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男人開口:“在下竟不知,首輔大人也會探聽旁人講話了。
”
季君皎一襲水藍長衫,迎着朔風,緩步站在了宴唐身後。
他推着宴唐的武侯車,朝着祭壇的方向走去。
“殿下安排了首輔大人埋伏瑞王殿下?
”
宴唐自來熟地與季君皎攀談起來。
而此時,身後的季君皎神情并不算太好,他“嗯”了一聲,語氣清冷:“隻不過瑞王并沒上當。
”
宴唐咳嗽兩聲,嘴角帶着笑意:“意料之中,畢竟比起賢王,瑞王殿下還是有些腦子的。
”
季君皎沒有接話,隻是推着宴唐,繼續往人群攢動處走着。
又走了一會兒。
這次是季君皎先開的口。
“你是故意的。
”
他這樣說,微微垂眸,面若冰雕。
宴唐裝傻,嘴角笑意依舊:“什麼?
首輔大人在說什麼,在下為何聽不明白?
”
季君皎不介意将話說開:“你故意在阿槿面前裝可憐。
”
說這話的時候,應當不是宴唐的錯覺,男人的語氣帶了幾分惱怒與冷意。
宴唐垂眸輕笑,他擡了擡眼皮,換了個舒服些的坐姿:“是又如何?
”
武侯車停下。
季君皎停下腳步,聲音從宴唐的頭頂傳來,冷冽漠然:“她在擔心你,你卻利用她的擔心,故裝柔弱可憐。
”
宴唐不覺輕笑,神情自若:“首輔大人這是哪裡話?
在下本就沒有多久活頭了,何來‘故裝’?
”
季君皎有些心氣不順。
漂亮的薄唇微微抿起,季君皎皺着眉,眸光冷冽:“司徒大人,你分明清楚我的意思。
”
“你是想以死亡的方式,讓阿槿永遠記住你,對麼?
”
被戳破了心思的宴唐絲毫不見窘迫,他自己操縱着武侯車,輕巧地轉了個身,擡眸對上季君皎那雙清冷的眼。
他眯了眯眼睛,嘴角染笑:“在下若說是,大人該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