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258章 你們憑什麼!
?
長瑾公公是宮裡的老人兒了。
自先帝登基之時,他便已經跟随在先帝身後,侍奉先帝日常起居。
先帝生性多疑,能夠讓他信任的人并不多,長瑾便是其中之一。
宋謹言至今記得,那年上元燈會,他興高采烈地做了燈籠想邀阿聞哥哥一同遊玩。
可到了偏殿,便聽到房間内父皇與長瑾公公的密談。
“那孩子……是秦家忠烈之後,留下她能穩秦家将的軍心。
”
“可陛下不必對她這般仁慈和善。
”
“……當時,朕看到她那一雙眼睛,與死去的秦淵别無二緻,真讓人欣慰又憎惡……”
“将她留在身邊,對她好,替她掩藏身份甚至教授她武功,都是為了讓她明白,朕就像死去的秦淵,是她恩重如山的父親。
”
“謹言作為東宮,仁慈有餘,野心不足,若将來繼承大統,恐怕不會對他的兄弟姐妹動手的。
”
哪有手不沾血的皇帝?
一步步走到這個位置上的,哪個手上不沾了父母兄弟的血,踩着他們的屍身?
東宮太子宋謹言,過于仁慈了些,做個閑王倒也罷了,但他是要做皇帝的。
既然他不肯動手,那麼作為父皇,他隻能想辦法為他培養一柄利刃,代他去做這一切。
你瞧,秦不聞就是個很好的人選。
武功高,悟性好,又足夠聰明。
隻要稍加利用,以親情感化,她便願意為皇室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這種人無父無母,無人疼愛,利用起來得心應手。
事實也證明,先帝是對的,秦不聞的确為了宋謹言,為了他,隐瞞身份,隻手斷筋脈,将所有的底牌,統統交付到宋謹言手上。
——她成了宋謹言身邊,最鋒利的一把刀。
可是……
先帝沉吟。
長瑾一眼道破:“陛下擔心,秦不聞總有一天功高蓋主,或起異心?
”
先帝冷哼一聲:“沒有人會不觊觎朕的皇位。
”
“若當真有那麼一天,”先帝聲音冷冽肅殺,“朕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殺。
”
房間内的聲音似乎停頓幾秒鐘。
随後,長瑾輕聲道:“陛下英明,奴才領命。
”
門外,宋謹言的燈籠,便掉在了地上。
……
“那是——”宋謹言瞪着面前神情平靜的長瑾,目眦盡裂,眼眶血紅,“那是我的秦不聞!
!
”
“憑什麼!
?
你們憑什麼!
?
”
宋謹言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着,他将手邊所有能扔的物件,統統向長瑾砸去!
“那是我的長安王!
!
”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顫抖又委屈。
那是他親封的“長安王”!
他猶記得當時的少年張揚恣意,面容倨傲,分明能令天地失色,星鬥黯淡。
那般桀骜不馴的少年,卻千百次、千百次,毫不猶豫地擋在他面前,承受着所有他的過失與懲罰。
就像是一道光将人與影子分隔開來,一半纖塵不染,衆人敬仰,另一半污泥滿身,萬人唾罵。
——她甘心做他的影子。
世人千千萬萬,可無一人——
世間無一人,肯替她說聲委屈!
“那是我的秦不聞……”
“那是我的長安王……”
宋謹言失了力氣,嘴裡仍是一遍遍念着。
憑什麼人人忌憚她,利用她,随後舍棄她?
他珍而重之的長安王,他一腔孤勇的阿聞哥哥,甚至連那衆人謀求的皇位,都沒正眼看過啊!
他猶記得,他登基前夕,朝中一切異議都被她一力壓下,衆大臣都說她是想要“挾天子令諸侯”,将年輕的宋謹言當做傀儡,由她步步蠶食,步步執政。
那晚,秦不聞來金銮殿尋他。
他看着那高處的皇位,兀自出神。
“想什麼呢?
”
少女眉眼清俊,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
宋謹言看着皇位,自嘲地笑笑:“在想,孤真的适合當皇帝嗎?
”
他還記得父皇的話,東宮太子宋謹言,仁慈有餘,野心不足。
少女一身戎裝,輕笑一聲,卻是拉着拾階而上,步步走上明堂:“試試不就知道了?
”
“阿、阿聞,這皇位是明天登基時才能坐的,今日坐不合律例的!
”
“宋謹言,阿聞哥哥在,阿聞哥哥就是律例。
”
說着,秦不聞不由分說地将他推到皇位之上。
坐上去的一瞬,宋謹言撫摸着那被曆代皇帝摩挲已久的龍首,看着那偌大明堂,又看到明堂之外,巍峨的紫禁城。
那一秒,他突然覺得,他應當也是适合做皇帝的。
——他想讓曜雲在他治下,變得更好更強盛。
宋謹言笑:“阿聞,坐在這裡的感覺,真的不一樣。
”
“是嗎?
”
宋謹言擡頭看她:“你要不要來試試?
”
秦不聞眨眨眼,甚至沒分給那恢宏的龍椅一個眼神:“我?
我才不要。
”
“為何?
”
“龍椅太高太大了,會讓我看不清殿外的天地,”少年眉宇間都是清朗,“這天地江山,我是要用腳去丈量的。
”
隻坐在高處可不行。
皇位很好。
但她更愛自由。
所以,那人人豔羨的皇位,于她而言,一文不值。
——她從未觊觎過那個位置的。
但是,怎麼會有人信呢?
怎麼會有人相信,你個聲名顯赫的異姓王,會對皇位無欲無求呢?
所以最後,秦不聞被逼至懸崖,未得到皇位,也從未得到過自由。
宋謹言被下了藥,渾身無力,四肢酸軟,今早他意識尚存時,為了保持清醒,隻能用碎片劃傷皮膚,隻有刺痛能讓他保持片刻的清醒。
他原本以為,秦不聞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父皇也早已離世多年,她應當已經安全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長瑾竟還是設計殺了她!
昔年,長瑾分明對秦不聞那般慈愛和藹,當當真殺她的時候,仍是不肯留半分餘地。
“陛下恕罪,”長瑾恭恭敬敬地跪在宋謹言面前,神情淡漠,“老奴這麼做,也是為了保證曜雲的江山,不落入歹人之手。
”
“歹人?
”
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宋謹言輕嗤一聲,眼淚便再不受控制地滾落而下:“阿聞為曜雲殚精竭慮,平定戰亂,她戰功赫赫,無人能及!
”
“而你,竟隻以為她是個觊觎皇位的‘歹人’?
”
隻是因為一個莫須有的想法,長瑾便以皇帝的名義請了鬼魅閣的殺人帖。
隻是因為這般可笑的猜想,他的長安王便跌下懸崖,就連屍身都找不到……
長瑾低頭:“老奴知罪,陛下要殺要剮,老奴絕無怨言。
”
殿外的雪似乎停了。
門外有宮女敲門:“陛下,青南寺住持釋空大師求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