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178章 我隻戀某
這話若是旁人說出來,大概是真情流露。
但是從這位首輔大人的嘴中說出來,任何人都覺得是自謙。
“首輔大人不必過謙,您所作的詩句,想來也是意境高深,志向高遠的。
”
“是啊是啊,能夠品評首輔大人的詩作,是我等的榮幸。
”
“還請首輔大人不吝賜教!
”
“不吝賜教!
”
“……”
季君皎依舊站在那裡。
今日的季君皎,一襲墨綠金袍,眸底盡是清冷與風骨。
綠袍上點綴着金色的竹節,繡着祥雲紋樣,他發如墨,膚勝雪,冷眉霜目,清雅貴氣。
他的手上拿着那段純白的綢緞。
綢緞映透過男人修長白皙的指骨,顯出幾分漂亮的膚色。
他緩緩擡手,衆人便也看清了他手上的季節。
秋。
一時間,正堂内萬籁俱寂,什麼聲響都聽不見了。
季君皎向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經天緯地的絕世之才。
他不過是比旁人多讀過兩本書,學得快一些罷了。
立意高遠嗎?
季君皎淡了淡眸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雨驚梧桐下蘭舟,青衫衣袂透。
”
是詞。
男人淡淡開口,隻一句,便似乎帶着正堂衆人,來到了曜雲清爽的秋日。
“湖光涼月流螢逗,雨霁事事休。
”
正堂中的文人才子紛紛閉口注目,感受着季君皎筆下的秋日。
但他話鋒一轉:“伽藍古寺會舊友,奈何好景太短,山殘水瘦。
”
又一瞬間,那清爽的秋日猛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風冷雪。
“霜葉朽敝君知否?
”
說到這裡的時候,季君皎眸光晃蕩,那雙眼睛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身邊,秦不聞的身上。
“幸而,我隻戀某,不戀秋。
”
他将秋日寫得太美了。
雨落,梧桐,蘭舟,湖光……
那樣的秋日太過美好,也太過短暫。
眨眼間,山殘水瘦,霜葉朽敝。
季君皎将秋日盛景盡數展現在衆人面前,又寫秋日好景短暫,不能盡興。
任誰都會遺憾這樣短暫美好的秋日。
而他卻說:“幸而,我隻戀某,不戀秋。
”
——這哪裡是什麼描寫秋日的詩,分明是首情詩啊!
詩的最後一句,将前面的所有秋景盡棄。
秋日美景的好或壞,他其實一點都不在意的。
——他喜歡的,也從來不是秋日的風光的。
一時間,在場衆人面面相觑,鴉雀無聲。
秦不聞也呆愣愣地看向季君皎,對上了季君皎那雙柔和的眸。
世人皆知,那高位上的首輔大人季君皎,高風亮節,懷瑾握瑜,是出了名的凡心不動,清明朗潤。
這麼多年,曾有無數的名門望族明裡暗裡地想要引薦自家女兒,與首輔大人結得良緣。
其中不乏氣質長相出衆,德才兼備的千金小姐。
但無一例外,都被季君皎婉言回絕了。
這位首輔大人的原話是:季某愚鈍嘴拙,實在不敢耽誤佳人。
可是眼下看來……
這首輔大人哪裡愚鈍嘴拙了!
?
出口成章也就罷了,竟然一首詩也在讨女子的歡心!
坊間不是傳聞,是阿槿姑娘苦追首輔大人不得嗎?
如今看來,怎麼好像是調了個兒?
難道傳聞并不屬實!
?
衆人瞪大了眼睛,一臉震驚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眸光平靜,眉目微微上挑。
他看了秦不聞一眼,終于緩緩移開目光,面向衆人。
他拱手躬身,端的卻是一派清俊風骨。
“諸位海涵,季某天資愚鈍笨拙,實在想不出什麼立意高遠的詩詞。
”
這話分明是假的!
隻是這詩詞的前半阙,便能見作者才華與資質。
季君皎起身,語氣清冷淡然:“今日阿槿肯随季某赴宴,在下輾轉反側,亂了方寸,各位莫怪。
”
這分明是道歉的話,可不知為何,衆人也都聽出了這話中的言外之意。
長安城流傳的阿槿姑娘追求首輔大人的言論,不攻自破。
那一日,衆人也終于得見,那向來孑然一身的首輔大人,一手牽着少女的手,眉眼缱绻眷戀。
——他絲毫沒有掩飾對她的偏袒與縱容。
那一日,明鏡台挂了新的詩句:【我隻一翁寒江叟,卻似當年十萬侯。
】
也是那一日,長安城關于阿槿姑娘追求首輔大人的流言終于消失。
明鏡台那般萬衆矚目的地方,那一天之後,“阿槿姑娘”的風評驟轉,所有人都知道了,是季君皎追求那位阿槿姑娘。
遊詩宴快結束的時候,季君皎要與沈明庭說些什麼,秦不聞識趣地下了樓,便見到了站在那紅色臘梅樹下的耶律堯。
耶律堯穿得不算厚,他擡眸看向天上紛紛揚揚的雪花,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輝。
已經是傍晚,明鏡台的燭火長明,秦不聞便看到耶律堯站在那厚厚的雪地之中,嘴角微揚。
這人有病吧?
大雪天的不知道躲一躲嗎?
秦不聞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哈了一口熱氣。
聽到這邊的響動,耶律堯轉頭,看向秦不聞,眉目上揚。
“阿槿姑娘當真是個妙人兒。
”
耶律堯抿唇笑着,眉眼彎彎。
他笑起來很好看,琥珀色的眸光好似碎玉。
據說,隻有漠北王室,才有這種瞳色的眼睛。
秦不聞縮了縮脖子,嫌惡地開口:“你今天說話怎麼這麼怪?
”
耶律堯并不在意秦不聞的嘲諷,他笑着挑眉,朝秦不聞伸了伸手。
“幹嘛?
”秦不聞一臉防備。
耶律堯勾唇:“阿槿姑娘,我的镯子呢?
”
秦不聞好笑地翻了個白眼,向後退了一步:“什麼镯子?
我沒看見。
”
耶律堯不覺好笑,他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看向秦不聞:“阿槿姑娘,不問自留視為偷。
”
秦不聞毫不懼怕:“大皇子殿下,用金子砸人也是犯法的。
”
啧。
耶律堯笑意更深。
牙尖嘴利的,他竟然讨不到什麼便宜。
他輕笑一聲,擺手作罷。
不過一隻金镯子而已,不妨事。
秦不聞生怕耶律堯還繼續這個話題,便主動轉移了話頭:“你怎麼還不回去?
”
耶律堯聞言,微微擡眸,看向天空飄揚而下的雪花。
“孤還未見過雪呢。
”
秦不聞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耶律堯生活在大漠之中,确實應該沒見過雪天的。
“若是……他在這裡便好了。
”
不知是不是錯覺,秦不聞似乎聽到了耶律堯話中的遺憾與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