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298章 但憑本心。
那一日,萬裡無雲,碧空如洗。
金銮殿上,宋謹言一襲明黃色長袍,臉色冷沉,像是能滴出水來。
殿下,宋雲澤跪在大殿中央,卻挺着身子,臉上也沒什麼愧疚的情緒。
“陛下恕罪,是臣一時失察,才讓滿朝大臣蒙冤受辱。
”
他雖緻歉請罪,但卻分毫不提“冤枉”了魏居瑞的事情。
宋謹言藏在袖間的手握得更緊。
宋雲澤挑眉,嘴角甚至還染了幾分笑意:“不過此事來得蹊跷,臣覺得,魏老的冤屈,還不能完全洗刷。
”
——他在拖延時間。
魏居瑞如今病重,危在旦夕,隻要拖住宋謹言,待魏居瑞死後,一切就都晚了!
宋雲澤偏是要宋謹言與朝堂老臣之間産生嫌隙隔閡!
隻要拖住宋謹言,不讓他去見魏居瑞最後一面,事後任憑他如何補救,都會寒了老臣的心!
宋雲澤清楚,如今這種情況,根本沒辦法定魏居瑞的罪,但他非要掙紮一番,他就是見不得宋謹言高枕無憂!
“魏愛卿勞苦功高,朕心裡清楚,他不會做謀逆之事。
”宋謹言沉聲解釋。
大殿中央,宋雲澤揚了揚下巴,嘴角笑意更深:“陛下,臣也清楚,魏老為人正直清廉,按理來說,是絕不會與長安王那等下作之人,同流合污的。
”
他頓了頓,卻繼續開口道:“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之前長安王不知用了什麼妖法,竟改容換貌,妄圖勾引首輔大人。
”
“幸而首輔大人靈台清明,以身作則,将計就計,這才将長安王逼至絕路,跳崖自盡。
”
“此事也足以給臣等一個教訓,”宋雲澤揚着嘴角,狹長的眸中滿是算計,“說不準是長安王又用了什麼妖法,蠱惑了魏老,讓魏老做出這等謀逆之事也說不定!
”
這話說得并沒有什麼道理,隻是一旦涉及到“長安王”的事情,滿朝文武都會變得格外謹慎。
文武百官倒也不是傻子,明白瑞王宋雲澤是故意想跟宋謹言作對,而且極有可能,魏老“謀逆”一事,就是宋雲澤傳出來的。
但這裡是朝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多方勢力明争暗鬥,暗流洶湧。
——很明顯,現如今對于宋謹言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到魏居瑞的事情完全水落石出。
在此之前,他應當明哲保身,不能輕舉妄動。
這是宋謹言坐廟堂這麼多年,從許多的勾心鬥角中,權衡出來的最好的辦法。
龍椅上,宋謹言隻要稍稍擡頭,便能看到那大殿外碧空如洗的長安城。
莫名的,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他登基大典的前夜,他與秦不聞一同來到金銮殿中:“阿聞,坐在龍椅上的感覺,真的不一樣,你要不要也來試試?
”
他至今都記得,少年高揚着眉目,眉眼清明不羁:“我?
我才不要。
”
“為何?
”
“龍椅太高太大了,會讓我看不清殿外的天地,”少年眉宇間都是清朗,“這天地江山,我是要用腳去丈量的。
”
人人都愛這至高無上的皇位龍椅。
——隻有秦不聞,偏愛自由與赤誠。
可是她為了他,至死也無自由,一生不敢赤誠。
他突然想起,她曾抱着哭泣的他,笑得溫柔:“宋謹言,你什麼都沒做錯。
”
“哪怕是當了皇帝,我也很欣慰你會有這樣的赤誠之心。
”
“你能這般赤誠勇敢,不瞻前顧後,不自私自利,我很高興。
”
他想起前幾日他做的那個夢,夢中她的話語一如從前輕柔:“宋謹言,但憑本心。
”
他的……本心……
隻是一瞬間,像是突然拾起了丢失多年的東西,宋謹言猛地從龍位上起身,甚至未去看周圍人匪夷所思的目光,隻是直直地往殿外奔去。
“備馬,擺駕——曹陽!
”
——那是他所剩不多的赤誠了,他不想再丢掉了。
殿内,一群大臣面面相觑,最中央跪着的宋雲澤瞪大眼睛,一臉錯愕地對着那道身影吼道:“陛下!
您現在要去見一介罪臣嗎!
?
”
他看到,那道身影終于頓住一下。
他一襲明黃色長袍,站在那藍天碧海般的晴空之下,逆光而上。
一如許多年前,那少年甚至根基不穩,卻仍是丢下一衆朝臣,去見了那位奄奄一息的老臣。
他心中嫉恨,高聲叫住備馬欲走的少年:“陛下,他隻是個無名無權的老臣,值得您這樣做嗎!
?
”
少年眉眼清俊,擲地有聲:“他是為曜雲鞠躬盡瘁之人,并非無名無權,也從不該論什麼值不值得。
”
在宋謹言面前,宋雲澤似乎總是擡不起頭來的那個。
當年如此,而現如今,似乎也是如此。
那人眸光清朗,任由那朝陽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陛下!
您現在要去見一介罪臣嗎!
?
”
宋謹言朗聲:“魏老如朕嚴父,非一介罪臣!
”
滿堂文武百官,鴉雀無聲。
宋謹言再沒解釋什麼,朝着殿外快步走去。
……
宮道外。
宋謹言衣袍都未來得及更換,便見到了站在宮道中央,光風霁月的季君皎。
他擰眉,語氣微冷:“你也是來阻止朕的嗎?
”
季君皎眸光淺淡,一襲墨綠色長袍随風烈烈,衣袂輕擺。
他看着宋謹言,許久,才往旁邊讓開一個身位。
他躬身彎腰,姿态謙遜清潤:“馬車已替陛下備好,陛下,請。
”
宋謹言看着眼前的季君皎,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你……”他頓了頓,自嘲地笑笑,“朕以為以你的性格,會阻止朕去見魏居瑞。
”
季君皎神情不變,眉眼清冷:“有人告訴微臣,魏老對您很重要。
”
來不及想季君皎這話的意思,他掠過季君皎,朝着宮外的馬車走去。
從京城到曹陽,即便是快馬加鞭,日夜奔城,也要兩天一夜!
宋謹言坐在馬車上,心如擂鼓。
——他總感覺,來不及了。
他來不及見魏居瑞最後一面了。
--
曹陽,魏府。
魏居瑞形容枯槁,咳嗽不止,臉色蒼白。
他眼神渾濁地看向窗外的一角風景,病榻邊,是恸哭的親人與下人。
“咳咳咳……好像、等、等不到了……”
魏居瑞的聲音斷斷續續,不成語調。
“爺爺,陛下他不會來了嗎?
”
平陽郡主魏瀾哭得雙眼通紅,握着魏居瑞的手,像是手足無措的孩子。
“我們老爺子勞苦功高,鞠躬盡瘁一生,陛下竟然……當真如此狠心……”
“是啊,真替老爺子不值……”
“唉……”
“……”
房間内議論紛紛,哭聲夾雜着議論聲,亂作一團。
病榻之上,魏居瑞呼吸急促,卻不知聽到了什麼,眸光微亮:“我聽到……馬蹄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