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320章 她不曾給我留一封信的。
殿下似乎從來都是這樣的人。
在收留他與京尋時,雖然說得殘忍,讓他們做好遺臭萬年的打算,但又時時刻刻讓他們戴好面具,以防被人看去容貌。
她将所有的道路都鋪設得很長遠。
在承平軍被坑殺後,她為長安王府的每個人都留了退路。
唯獨給自己的,是場死局。
——宴唐不喜歡這樣的殿下。
或者說,宴唐不想要殿下這樣做。
他是殿下的謀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什麼置身事外一說。
在這場關于皇位的博弈中,她勝,他便陪她榮耀加身;她敗,他便随她東山再起。
宴唐沒想過第三種結局。
——殿下卻替他想好了。
一點都不公平。
世人皆道那高位上的長安王薄情寡義,殘忍嗜殺,但其實他的殿下,連幕僚的命,都做不到罔顧的。
書案前的男人眸光清淺,找不到什麼焦點。
就在宴唐以為他不會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終于聽到男人清冷沙啞的聲線。
“她給你留個信麼?
”
隻是一句話,讓宴唐有一瞬的愣神。
他微微蹙眉,許久才反應過來:“是。
”
留了信的。
青南寺的釋空住持昨日将信轉交給了他。
是殿下親筆。
字字不提離别,句句不提曜雲,隻是讓他照顧好自己。
宴唐不清楚季君皎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而就他所知,除了他之外,京尋跟陛下也收到了殿下的信件。
他還記得那日,京尋看到殿下給他的那封信時,待在房中,一整日都沒有出來。
他聽到了季君皎的一聲輕笑。
又冷又淡,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麼。
“她不曾給我留一封信的。
”
他說這話時,頭便低了下去,宴唐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的桌案前擺了宣紙,隻見他低下頭的一瞬間,那宣紙便被什麼滾落的晶瑩浸透紙背,無聲無息。
“她都不肯給我留一封信的。
”
他卻隻是這麼說。
那是宴唐離開前,最後一次見到季君皎。
那向來浩然正氣,皎若明月的君子,一襲大紅婚衣,冷得不像話。
而如今,宴唐回京,便又看到了他。
似乎總有人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如今再看季君皎,眉眼清俊淡漠,似與往常無異,當時宴唐見到的頹然陰郁,好似已然不複存在了。
可是,宴唐又覺得,哪裡好像又變得不太一樣了。
他皺皺眉,看着男人緩緩走到他面前,卻仍是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裡變了。
他朝着季君皎微微颔首,嘴角笑意淺得幾乎看不見:“首輔大人,别來無恙。
”
他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
如今的季君皎,已經是萬人之上,甚至比肩親王的存在。
——這也是殿下的意思,三權分立的局勢下,陛下的權能才能得到更好的發揮。
互相制衡,此消彼長,季君皎身為其中最重要的一環,他的權勢自然要強盛許多。
隻是即便如今的季君皎位高權重,位極人臣,他的氣勢沒有任何改變。
不動聲色,寵辱不驚,低調内斂,不卑不亢。
他朝着宴唐微微颔首,隻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宴唐的錯覺,他似乎看到季君皎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循着季君皎的目光,宴唐注意到,他的視線似乎落在了他的毛毯上。
微微挑眉。
“大人,”宴唐看着季君皎,神情淡淡,“有什麼問題嗎?
”
季君皎移開視線,微微搖頭:“無。
”
說着,有丫鬟看茶,季君皎坐在了主位上。
“司徒大人此次歸京,是為了參加陛下的生辰宴?
”
宴唐垂眸輕笑:“算是吧。
”
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道:“也是許久沒來長安了,想要多待些日子。
”
季君皎微微颔首,沒應。
宴唐也不覺尴尬,他繼續開口道:“下官此次來拜訪首輔大人,是聽說了城外山寨綁架賢王殿下一事。
”
季君皎點點頭:“是有此事,不過已經解決了,司徒大人不必過分憂心。
”
宴唐笑笑,又道:“首輔大人府中,這些日子可是住了女子?
”
主位上的男人原本在飲茶。
聽到這句話,他喝茶的動作一頓,轉而放下茶盞,神情淡淡,看不出什麼情緒:“司徒大人為何這樣說?
”
宴唐低笑着搖了搖頭:“無事,隻是記得前段時間傳聞,聽說首輔大人為了一個女子,攔下了賢王殿下欲出城的轎辇。
”
季君皎語氣淡淡:“是文淵閣出了細作,本官派人監視着。
”
宴唐點點頭,但笑不語。
季君皎的目光卻是淡淡地看向宴唐,神情平靜,墨色的瞳孔卻染了幾分冷寂。
“司徒大人遠在浔陽,對于京城的事情,倒是清楚得很。
”
宴唐也隻是笑:“畢竟是為了陛下安危,有些事情,還是要放隻耳朵的。
”
季君皎沒再說什麼,一時間,房間裡沒了聲響。
正堂的陽光很好,午後細碎的光亮順着大開的房門,灑在了地磚之上。
橙黃色的光,将房間照得暖融融的。
沒了旁事,宴唐用了一盞茶,便準備告辭。
隻是他告辭的話還沒說出口,主位上,倒是季君皎先開了口。
“司徒大人,本官有一事想要請教。
”
宴唐淡笑地看着季君皎,等待着他的下文。
午後的陽光也落在男人寬厚的肩膀之上,他身上還染着剛剛寨子中的硝煙味,隻是被檀香沖得很淡了。
他雙手闆正地放在雙腿之上,身姿筆挺,姿态端正。
他漂亮的眉峰微攏,那張臉美得驚世駭俗,精緻俊美的五官好似神刻。
他的情緒很淡,但也足夠讓人讀懂。
“司徒大人曾為她的幕僚,可曾輕薄于她?
”
這話問得有趣。
既是“幕僚”,那便宴唐是下,秦不聞為上。
“輕薄”這話……用得不太合适吧?
宴唐輕笑一聲,一雙眉目卻微微上挑,那清潤的眼中,竟染了幾分狡詐與促狹。
“大人很在意這些?
”
他卻沒答,反問他一句。
放在腿上的指骨微微收攏。
季君皎面上卻也隻是正了正神色,眉眼淺淡冷寂。
“隻是問問。
”
他這樣答,語氣清冽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