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書房的人才逐漸散去。
祁燼揉了揉太陽穴,将桌上拟定的幾十套應對方案遞給天樞,“整理一遍,讓幾位先生再看一遍,看看還有無疏漏。
”
他想了下又叮囑,“搖光那邊,也催一催,若是人手不夠,将七星台的人也叫上幫忙,務必在出發之前,讓所有前往北境的人,都能吃上防禦瘟疫的藥。
”
就算不能全然抵抗疫病,至少也能強身健體。
“是,主子。
”天樞看着他疲憊的神态,欲言又止。
見天樞還沒走,他劍眉微擡,“怎麼了?
”
天樞面色有些猶豫,沉吟着道,“屬下自作主張,偷聽了定國侯和殷氏的談話。
”
祁燼眼色一冷,“二十闆子先記着,從北境回來自去領罰。
”
“是。
”天樞應下,卻沒有離開,看着他道,“屬下聽到殷氏提及先定國侯的死因。
”
擱在書案上的手指驟然一縮,緩緩收握成拳。
祁燼眉目平靜,面沉如水,“她說了什麼?
”
“她隻說了半句,說先定國侯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不知死活想要查先帝的……她警惕性很高,沒把話說完。
”
但是殷氏所言,與他們所查的蛛絲馬迹,都能一一對應得上。
祁燼一雙黑眸幽深如墨,淡聲接口,“定國侯查先帝的死因,所以父皇才不得不冒險動手滅口,順便,将一直愛而不得的女人據為己有?
”
尾音微揚,他忽然嗤笑出聲。
天樞不敢回話。
主子這般神色的時候,看起來越是平靜,内心就越是醞釀着狂風暴雨。
“剛剛吩咐你的事,交給開陽去辦。
”
祁燼聲音如同淬了萬丈寒霜,“你親自去一趟樞密院,找個懷孕的死囚将左傾月換出來。
”
“不管用什麼手段,出發北境之前,本殿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
天樞凜然打了個寒顫。
樞密院的人與衛鸢關系匪淺,衛鸢又是皇帝心腹,想将左傾月換出來,風險不小。
可見這回,主子是動了真怒。
“是!
”
……
左兆桁回到定國侯府天已經亮透,他沒有回恒園,而是直接去了慕青苑。
左傾顔昨夜也沒怎麼睡,大清早就起來研究藥方。
昨日交給杭雪柔的那個方子,總覺得還不夠好。
可惜沒能親眼見到得了疫症的病人,也隻能靠着收集回來的消息多研制幾張方子,有備無患。
凜羽暗中告訴她,左兆桁一夜未歸。
她隐約知道,左兆桁有事瞞着她,可沒想到,一大清早就見到一夜未歸的人。
“大哥,你這是剛從外面回來?
”
左兆桁似是懶得跟她寒暄,示意她摒退左右。
黃芪和凜羽知趣地退了出去,還關上門。
“選妃宴上,誰替你解了绾青絲之毒。
”
開口第一句,就将左傾顔雷得外焦内嫩。
绾青絲這三個字,她從未想過會從左兆桁嘴裡說出來。
她面上閃過一抹忿色,垂睑不語。
哪有大哥跟親妹子說這些的?
發現她的模樣尴尬不已,左兆桁微微斂眉,有些後悔。
沉默了片刻,才重重籲了口氣。
“是大哥不好。
”他放緩了語氣,主動上前拉着她,走到圓桌前坐下。
見她詫異擡眼,左兆桁又道,“若當年我能聽祖父規勸,娶一個溫婉賢惠的世家貴女,便不會讓殷氏鑽了空子,你在選妃宴上受了那樣的委屈,也不至于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
左傾顔微怔,瞬間想到袁成宇和她之前的懷疑,心中的那點羞憤也消散了。
“大哥,您跟大嫂怎麼了?
”
左兆桁卻避開了她的問題,“我今日找你,要說的是你的事。
”
“我?
”
“祖父臨終前為你定下與葉世子的親事,你怎麼想?
”
左傾顔沒想到,大哥會直接問她的意見。
她還以為,大哥跟祖父一樣,心裡對皇帝有恨,連帶着也怨上祁燼。
就算舍不得逼着她嫁給葉輕,也絕不會同意她安排自己的婚事。
“聰明如大哥,怎會不知道我的答案,何必明知故問。
”
不外乎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罷了。
“你當真要嫁入燼王府,淌這一灘奪嫡的渾水?
”
不等她回答,左兆桁目光銳利,直直逼進她心裡,一字一句又問,“他知道你曾經中了绾青絲嗎?
”
左傾顔瞳孔驟縮。
左兆桁問得含蓄,她卻是懂的。
他想問的是,祁燼知不知道她已非完璧,介不介意她的過往,值不值得她傾心交付,賭上定國侯府數百口人的身家性命和前程?
左傾顔星目低垂,掠過一抹黯淡,“他還不知道。
”
左兆桁沉默片刻,肅然開口,“選妃宴上的男人,到底是誰?
”
“我不知道。
”她不敢擡眼,生怕被左兆桁發現她在撒謊。
決不能讓大哥知道,那人很可能就是葉輕。
一旦叫他知道,她就沒有任何理由求大哥不顧祖父遺命,拒了與葉輕的親事。
“真不知道?
”左兆桁語氣微擡。
“大哥不信,可以去查,我比你更想知道到底是誰。
”
她說得決然,左兆桁目帶猶疑掃了她一眼,倒是沒再糾結于此。
隻看着她沉凝道,“所以就算是燼王想要奪嫡,你也要破釜沉舟助他上位?
”
左傾顔聞言鄭然擡眼,“世事難料,可不管能不能嫁給他,我都會助他一臂之力。
”
“更何況,他是母親的養子,與我們定國侯府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在旁人眼中,也早已綁在一起,即便大哥想獨善其身,怕也是不能夠了。
”
左兆桁與眼前那雙堅定的眸子無聲對峙片刻,啞然輕歎。
“顔顔,大哥隻是怕你會後悔。
”
詫然擡眸,左傾顔終于從他的眼底讀到了隐晦生澀的關切。
原來大哥說的破釜沉舟,不是指定國侯府,而是指她自己?
左兆桁黯然垂眼,“你知道,昨日我見過母親。
”
“看到她被狗皇帝逼着認錯的時候,我真想不管不顧,就那麼帶母親離開......”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帶不走她。
”
他的語氣愈發低沉,“我當時看着母親,隻覺得那樣的日子,根本不是人過的,而母親卻過了十六年。
”
“顔顔,你難道想過那樣的日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