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番外 番外 尚陽【五】
因着皇長子的驟然離世,那一年的除夕,燭陰一夜褪了紅妝,添了層層素淨的白。
冬日天涼,雖适合屍骸存放,但大皇子的遺體從京都運送回來,一路颠簸,啟棺時早已窺不見人樣了。
于是帝君決定次日便行國喪禮,雖是倉促,但人下葬故土,也總算遊魂有了歸處。
喪儀上,滿朝文武皆痛,尤以江慕夜情緒最為激動。
他極重手足情誼,送兄下葬後攥拳含淚,說他定要為兄長讨回公道,
他當着百官的面憤慨的厲害,甚至還鼓動大家站起來反了啟朝,
百官聞聲沉默,他則像極了一名孤身奮戰的鬥士,形單影隻地做着徒勞無功的事。
最終,是帝君以一記狠硬的掌掴截斷了他的叫嚣。
【你要如何替你兄長報仇?
是靠你這滿腔不知天高地厚的反骨,還是不足七尺握不穩重劍的身段?
】
後來群臣低首,我因着貼身伺候江慕夜,就站在離他不足十尺的地方,
我聽見他低聲隐忍啜泣,也聽見帝君在與他擦身的時候,用分外無力的口吻對他說:
【孤不單是你與暮秋的父皇,更是燭陰臣民的仰仗。
你兄長已經死了,無人能改變這個事實。
你作為孤唯一的兒,便要學會忍,也要學會認。
】
忍得是屈辱,認得是命。
我那時才明白,
亂世之下,哪怕是我們眼中高高在上的帝王,實則也不過是穿着華美的袍子,掩蓋自己以蝼蟻之态卑微求存的事實罷了。
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江慕夜哭了。
他學着他兄長的刻苦勤奮,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或是習武或是研習治國之道,将一整日的時間都安排的滿滿當當。
他看起來似乎已經放棄了心裡的仇恨,也釋懷了兄長的死,不再沉溺于悲痛中。
可我知道,
其實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一直活在燭龍殿那道被兄長死死鎖住的門後面,
那樣的無力、恐懼、窺不見光。
或許是因為同樣有着喪失至親又無可奈何的境遇,我那時十分能理解他的感受,我倆私下的接觸,也是從那之後開始變得頻繁起來。
漸漸地,彼此不再像是主仆,而像是......朋友?
就如同我從前和小虎子那樣,
至少當時,我僅是這樣認為的。
又過了幾年,宮裡面為了節省開支,已經落到了不得不裁減宮人流放出宮去的境地了。
掌事姑姑也是在那個時候被遣出宮去的,她走後,我就成為了燭陰殿的掌事。
我那時才不過十一歲,哪裡能擔得起這樣的重任?
我問江慕夜:【掌事姑姑将燭陰殿打理的井井有條,何以要讓她離宮去?
】
那時燭陰皇城之外已然亂成了一鍋粥,百姓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的事兒也是屢見不鮮,這個時候被送出宮去的女子,不得什麼謀生的手段,瞪着活活餓死被人吃了也是有的。
而江慕夜隻是冷冰冰地回我:
【不為什麼,我聽不慣她對我的說教。
你與我年齡相仿,沒那麼啰嗦,對着你起碼不會叫我煩心。
】
我見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過了幾分傷感,
如此,我也不再追問下去。
掌事姑姑的差事可不是那麼好做的,
從那之後,我除了日常伺候江慕夜外,得閑就得跟着别的宮女一起做些女紅繡品,交給大掌事送往啟朝去變賣、換錢。
不單是我,燭陰的女眷幾乎都是這樣做的,
大家犧牲了所有空閑的時間,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替自己的國家償還欠下啟朝的那一筆筆莫須有的債。
日子過得雖苦,但我卻甚少聽見有人抱怨什麼,
因為大家心裡都很清楚,若是稅貢沒有繳足,啟朝随時都會再攻打過來,
此刻萬衆一心的隐忍,不過是我們不約而同地想要守護好自己的家罷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下去,周而複始的忙碌,早就叫人麻木了。
我十三歲那年,江慕夜正滿十六。
燭陰和别的國家不同,這裡的女子雖也是十五及笄,但男子卻在十六便要行冠禮。
年初的時候,帝君就已經開始替江慕夜安排親事了。
官家貴胄的女子被安排在江慕夜生辰後的第二日入宮,他自是要去親自挑選的。
我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這種大事上自然更得上心。
于是頭一天夜裡,我拿了新衣裳來給他換,又仔細幫他整理發冠,還樂呵的跟他說:
【夜殿下打扮起來可真好看~】
可他卻是惱了:
【定下親事我便要離宮開府,再不需要你在身邊伺候了。
怎麼?
你這是盼着要離了我,覺得痛快?
】
我倆算是一塊長大,眼下分别,我心裡自然也有失落,
起初我還不知道那種空落落酸溜溜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隻聽他那樣嗆我,心下不忿,丢了規矩脫口回他一句:
【自然了。
殿下走了,日後就再沒人磋磨我了。
】
他聽了這話,眸光發顫地盯着我看了好久,
直到眼底莫名氤氲起了一抹水霧,才見他偏過頭去,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憤憤丢在地上,奪門去了。
【10.7恢複正常更新,這兩天家裡事太多了顧不上寫。
卑微小R,在線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