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233章 無心謀逆
從永和宮出來回宮的路上,
雲杉替宋昭暖了新的湯婆子。
攙扶宋昭上轎前,她解開宋昭領口的風毛扣子,低聲問道:
“娘娘覺得貴妃勸了甯大将軍,甯家就能甘願舍棄手中的兵權嗎?
”
宋昭回眸看了一眼奢靡富麗的永和宮,淺淺搖頭,并不作答。
甯家走到今天這一步,無論兵權交不交出來,也已然是強弩之末。
甯柏川若不肯将兵權交出來,那麼蕭景珩早晚也會用鐵拳之治将兵權從他手中奪回,更要給他扣上一頂叛國的帽子,要他受萬人唾棄;
若是他交出了兵權,那麼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這麼些年,甯家父子明裡暗裡不知道利用官職之便收受了多少賄賂,蕭景珩又豈會不追究?
事已至此,無論怎麼做,甯家都是在劫難逃。
而宋昭之所以還會讓宸貴妃去勸說甯柏川,
是因為她知道,蕭景珩這個時候讓宸貴妃見母家人,多半也是想試探宸貴妃心意。
這次甯家會面,蕭景珩定會派耳目全程監聽他們的談話,
宸貴妃勸谏甯柏川的話若是能傳入蕭景珩耳中,那麼來日蕭景珩大抵也會因着此事,念及舊情,留宸貴妃一條活路。
宸貴妃救了承煜一條命,這份恩情是宋昭欠了她的,宋昭當還。
至于她母家的生死禍福,隻能是聽天由命,并非是宋昭以一己之力所能左右的。
次日午膳時分,江德順攜甯柏川夫婦入永和宮給宸貴妃請安,
宸貴妃已經兩年沒有見過父親母親了,
今日再見,父親滿面風霜,鬓生鶴發,左側臉頰又新增一道還泛着薄紅的刀疤。
母親則保養得當,臉上絲毫不見歲月流逝的痕迹,
膚若凝脂,口若含朱,身段婀娜,珠玉滿綴,和她一樣富貴明豔。
因着是在宮中,二人不得不向宸貴妃行了跪拜大禮,
但宸貴妃從不在乎這些繁文缛節,
她也不管江德順還在一旁站着,忙上前将父母攙扶起身,
“父親母親這是做什麼?
女兒不孝不能孝順父親母親身旁,好容易見一面卻還要父親母親這般跪拜,豈非要女兒心下難安?
”
江德順點眼,也不在這種時候提及什麼規矩,打了個千兒笑着說:
“貴妃娘娘許久不見家人,想來有許多體己話要說。
奴才先回朝陽宮複命,待申時再來迎甯大将軍出宮。
”
他走後,韓氏緊緊攥着宸貴妃的手,淚眼婆娑哽咽不已,
“婉兒,娘時常惦記着你。
看你如今一切都好,皇上待你也如珠如寶,現下又懷有了雙生子,更是天降的福氣。
娘實在替你高興。
”
見母親哭成了淚人,宸貴妃也不免紅了眼眶,
“母親不哭了,皇上特許讓您和父親可以留在女兒宮中用午膳,這風口上也不便說話,咱們還是先進去吧。
”
她攙扶韓氏入内時,從旁跟着的甯柏川雖是一言不發,但卻從懷中取出了一方素帕遞給韓氏,讓她拭淚。
這女兒家的東西從這八尺男兒懷中掏出來,實在顯得突兀。
但這樣的場面,宸貴妃從前在家中的時候,原是見慣了的。
人人瞧甯柏川面相兇狠不怒自威,唯有宸貴妃知曉自個兒父親鐵漢柔情的一面。
甯柏川這一生隻娶了韓氏一人,而做官做到他這個地位的,别說是三妻四妾,就是通房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宸貴妃自幼看着爹娘恩愛,自也希望她來日也能得到一個如父親一樣的男子,像父親愛重母親那樣,可以給予她毫無保留的愛。
這會兒看着爹娘恩愛,她面上笑着,私心裡也想着,
等來日她誕育下雙生子後,她在蕭景珩心中的地位必然會越過所有女人。
那麼,她大抵也能和她的如意郎,過上如同爹娘一般恩愛兩不疑的日子吧?
後來用膳的時候,宸貴妃将想要甯家交出兵權的想法告訴了甯柏川,
她本以為甯柏川會不悅,
可他隻是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便道:
“這事為父會與你兄長商議一番再做定奪,且這是前朝事,後宮不得幹政,你如今還是好生養胎最緊要。
”
說完,餘光不經意間落在宸貴妃隆起的小腹上,
一時百感交集,有話吞吐在舌尖,卻終究沒再說下去。
甯柏川在官場浮沉了這麼些年,他深知甯家如今騎虎難下、進退兩難的處境。
他從未有過謀逆之心,也一早就想過要将兵權交還給蕭景珩,
但他貪污受賄也是事實,如今天下太平,武将已無用武之地,若手上再失了兵權,難免蕭景珩不會秋後算賬,卸磨殺驢。
可他也知道,
這兵權一日不交出去,他的女兒就永遠要受夫君的提防,甚至于連屬于她的孩子,也不能生下來。
這日回到京中府宅後,甯柏川叫來了長子甯修齊,向他說明了宸貴妃的意思。
甯修齊聽罷忙說:
“這些年咱們甯家私下收受的利好錢不計其數,原先國家動蕩朝廷用人之際,皇上尚且能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如今天下太平,父親若将兵權交了出去,您覺着皇上會放過咱們?
”
甯柏川道:“兵權不交出去,婉兒在宮中如何能有好日子過?
你不是不知道,你妹妹有多喜歡皇上,你也知道,上回她小産一事,幾乎要她傷心到折損了半條性命。
若此番腹中雙生子仍不能平安誕育,豈非是要了你妹妹的命?
”
他眸中蘊着滄桑的濁光,忽而不屑嗤笑道:
“且說這‘貪’字,滿朝文武有誰不貪?
官位越高,貪得越多,貪得越多,才能越替朝廷賣命。
甯家為啟朝立下了汗馬功勞,若沒有甯家,啟朝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食不果腹。
那些孝敬錢,本就是咱們應得的。
”
甯修齊沉聲道:“應得與否,隻看皇上如何考量。
一旦交出兵權,就意味着咱們失去了主動權,生死全在皇上一念之間。
父親......三思。
”
“如今國泰民安,天下萬國皆臣服于我大啟,你我一屆武将也沒了用武之地。
故而為父打算,在交出兵權後,便向皇帝請辭,告老還鄉。
你最好也能同為父一起遠離是非,解甲歸田。
臣無謀逆之心,但君之揣測,便比謀逆之罪更重。
”
甯柏川說這話的時候,時時注意着甯修齊臉上複雜的表情,
他年輕一腔熱血,又有自己的抱負,自然是不甘願在風光最盛的時候退下來的。
于是甯柏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道:
“咱們在川陝的宅邸存銀,已經足夠咱們富足十輩有餘。
齊兒,許多時候需得有舍,才能有得。
”
甯修齊打心底裡還是不情願的,
但他又實在寵愛他那個困在宮闱裡,耽于情愛中的妹妹,
兵權不交出來,或許皇帝一輩子都會忌憚甯家,但也不好與甯家翻臉,隻能就這麼僵着,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
但妹妹居于深宮,困于紅牆,爹娘不得見,唯有夫君一人可以倚靠,
甯修齊不忍妹妹一生潦倒,遂隻能惋歎着應下父親的話,
“父親若決定這般做,兒子自當跟随。
至于婉兒......兒子這個作兄長的,不盼着她能榮登鳳位光耀門楣,隻要她能真心喜樂,在宮中平安順遂度過一生,便極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