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墨一走,蓮嬸兒就關了門,走到床前,看到葉朝顔就趴在李京墨的被窩裡,身上一片肚兜兒遮着,蓮藕似的手臂和雪白的肩膀大片露在外頭,青絲如瀑,粉雕玉琢,像畫裡出來的似的。
在鄉下,男人揀一個女子回家,還共處一室,大家都會認定他們是夫妻了。
蓮嬸暗呼李京墨有福氣,要是被她家大柱揀回家,該多好啊。
“姑娘,你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
”
這語氣,不但以為她身上受了傷,還覺得她腦袋也受了傷。
葉朝顔上輩子沒有接觸這種民婦,感覺挺有趣,便裝着乖巧一一回答蓮嬸的問題,順便也打聽了一下李京墨的情況。
李京墨家在小連子村原本屬于富戶,家中三個兒子,他是最小的。
幾年前他二哥李文元去鎮上讀書路遇劫匪被打成重傷,為了給李文元治病,李家幾乎用盡了積蓄,結果李文元還是沒好,至今癱瘓在床。
李京墨的大哥大嫂不滿家裡的錢都被老二花光,鬧着分家。
家産分了三份,但宅子隻有一座,就論間分,李家大哥有了孩子,多占一間,房子就不夠分了,李京墨就從老宅搬了出來,在村東頭修建了一座小院子,蓋了兩間房,一個人度日。
他今年已經十八了,早到了成親的年齡,隻是李家現在的情況,十裡八鄉的也沒有人敢把閨女嫁過來。
村裡人都知道李京墨生得俊俏,又知書達禮,無不為他惋惜,他自己卻不怎麼在意,表現的相當淡泊。
葉朝顔沒有想到李京墨這輩子這麼慘。
她心裡頓時舒暢不少。
這時,房門被推開,李京墨端着一碗小米粥進來,看也不看葉朝顔一眼,直接遞給了蓮嬸,“麻煩您。
”
蓮嬸熱心一笑,接了粥。
李京墨轉身出去了。
葉朝顔昏之前就餓了,這會兒聞見小米的清香食指大動,咂了下粉舌,跟隻嗷嗷待哺的小貓似的,看着特别招人疼。
蓮嬸瞧見,一邊攪粥一邊笑,“我聞見了,還放了糖呢,三郎真是個細心的人,葉姑娘,來嘗嘗甜不甜。
哎呀!
這裡面還卧了個雞蛋呢!
”
雞蛋和小米對于葉朝顔來說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不過,看到這家徒四壁的房子,葉朝顔心裡有了一絲絲絲絲的觸動。
李京墨這輩子還有點人性。
葉朝顔看出來了,蓮嬸是個熱心的,還想搓和她跟李京墨,她打着哈哈敷衍過去,吃完了粥和雞蛋,肚子裡舒服多了,打了個哈欠,表示想送客。
蓮嬸借着送碗,一去沒回。
葉朝顔聽見外頭有輕微的響動,披着衣服下了床,趿起自己的繡鞋往外走,到門口,就瞧見李京墨正坐在院子的石桌前擺弄藥材。
她見都是消腫止痛的,猜到是給她弄的,但她的背已經一天了,現在應該用接骨續筋的藥。
顯然,他不懂醫理。
巧了,這輩子葉朝顔是藥鋪老闆的閨女,上輩子錦衣玉食的她閑來就是喜歡調香、煉藥、烹茶、聽曲兒,兩輩子所學加起來,本事不比正而八經的大夫差。
她見李京墨一樣一樣聞着辨認,輕步走過去,開口問:“這藥材你打哪兒弄的?
”
李京墨扭頭看她,就奇了怪,這姑娘看着嬌嬌的,怎麼一覺醒來對他這個救命恩人說話的語氣裡總帶着一種想壓倒他的氣勢?
他甚至有一種撿回來一個祖宗的錯覺。
他淡淡說,“有上山采的,也有到村醫那兒買的。
”
葉朝顔點了點頭,指着說,“紅花,乳香,姜黃和桑寄生,各二錢,淋上醋揉好,再在鍋裡炒熱,研成粉,就能用了。
”
李京墨眼皮一跳,“你會這個?
”
葉朝顔俏臉上帶了小驕傲,“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爹就是大夫。
”
李京墨不由得想起了癱瘓在床的二哥,暫不計較她的态度,按她說的稱好了藥,開始加工。
葉朝顔坐在旁邊觀賞,不忘交代,“磨細着點兒,我背上現在敷的藥你沒弄好,糊得慌。
”
李京墨:“......”
怎麼這麼會使喚人呢?
藥材在葉朝顔的指導下,經過一道一道程序,化為了細細的粉末,調成了糊狀。
天也黑了。
簡單地吃過晚飯,李京墨就說要去找蓮嬸過來幫葉朝顔換藥,葉朝顔瞅了瞅天色,“大晚上你還要去找别人,你不會換嗎?
”
李京墨看着她俏生生的臉蛋兒,想起把她背回家的深夜,幫她處理背上傷口時的情形,眸色深了深。
他說:“還是去叫蓮嬸吧,不遠。
”
鄉下的人入了夜晚上沒有什麼娛樂,有的人家燈都不舍得點,隻有摸黑數羊睡覺。
蓮嬸一聽要給葉朝顔換藥歡歡喜喜地來了。
清理了之前的藥,敷上新藥需要晾一會兒,不然都沾衣服和被子上了。
忙完一切蓮嬸告辭離開,葉朝顔趴在枕頭上晾着。
油燈如豆,室内寂靜,她聽見外頭有蟲鳴蛙叫,思緒不由得轉到了上一世,細數與李京墨的過往,除了冷漠就是陌生,是真的找不到一點兒溫情的痕迹。
手臂上突然有癢意,葉朝顔回神,眼睫覆下,随即杏眸受驚地大睜,張嘴叫喊,“啊啊啊啊——”
随着門闆咣當一響,一道挺拔的身影沖了進來,“怎麼了?
”
葉朝顔跪在床上還在甩胳膊,吓得花容失色,粉唇輕顫,看到李京墨,她委屈極了,她何曾受過這種罪?
粉唇一扁,眼圈就紅了,抽抽噎噎地說:“有隻蟑螂趴在我胳膊上,嗚嗚嗚吓死我了——”
李京墨還當出了什麼事兒,聽見是蟑螂眼裡的焦急就退了,視線不由得落在她半裸的身上,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她的肌膚細膩如同塗了脂抹了蜜,他趕緊轉身離開。
葉朝顔還在驚魂未定中,喊道:“李京墨你别走!
”
李京墨身形一僵,背着身說,“蟑螂而已,你要是害怕,我燒點艾草薰一薰。
”
葉朝顔“哦”了一聲,卻是不敢再趴下了,總覺得床上也有别的蟲子,她披上外衫,趿上繡鞋,站在床邊等待。
不一會兒,屋裡就飄起了艾草的香氣,隻不過直接點艾草有點熏得慌,葉朝顔細白的手不住揉鼻尖。
李京墨把鋪被都掀起來甩了甩,又重新鋪好,額頭上沁出一層細汗,轉身,見葉朝顔緊靠着他,就差挽住他的胳膊不松手了。
少女身上的香氣混着草藥的味道直撲鼻腔。
他喉結滾動一下,聲音有些沙啞,“你睡吧,沒事了。
”
葉朝顔點點頭,走到床邊,小手在被子上撫了撫,慢慢地趴了上去,抱着枕頭,腦袋一仰,看向他,“你睡哪兒?
”
李京墨指了指桌子,“我看書。
”
葉朝顔這才放心,這樣晚上再有蟲子,她就能馬上喊他了。
就這麼,兩個人同處一室,一個在床上趴着感歎世事無常,一個穩坐燈下徜徉書海。
上一世,他們可沒有這麼相安無事地在一間屋子裡呆過。
葉朝顔禁不住歪了頭,看着他,心想,要是這輩子跟他在這個小山村過,會是什麼結果?
不行不行,這裡有蟑螂。
要是有驅蟲護宅的香就好了,點上一爐,還能殺菌除燥,他在旁邊讀書,也可安定心神。
不知過了多久,葉朝顔睡了過去,半夜三更時分,她想翻身,又在夢裡牢記着自己背上有傷不能翻,便将腦袋換了一邊擱着。
不期然,一陣草藥的香氣撲面而來,葉朝顔擡起眼皮,昏暗的光線中看見枕頭邊放了一包草藥。
她剛開始以為是夢,揉了揉眼睛再看,包袱還在。
她爬起來解開包袱一瞧,一包一包拿起聞,柏木、丁香、白芷......這不就是制作歲柏香的材料嗎?
可是,為什麼半夜枕邊會出現這些東西?
難道是李京墨知道她想焚香驅蟲,給她買的?
她轉頭,見桌子邊李京墨已經伏案而睡。
她的腦袋當即一嗡!
真是匪夷所思。
隻是,再一想,她死後重生能見着李京墨這種事情都發生了,還有什麼不能發生的?
這時,伏案而睡的李京墨動彈了一下,葉朝顔趕緊趴回枕頭上裝睡。
次日,葉朝顔特地早早起來,李京墨醒來之後就看到葉朝顔已經神清氣爽地坐在院子裡的石桌前搗藥材。
李京墨有些奇怪,俊顔上還帶着惺忪睡意,“你打哪兒弄的這些藥?
”
葉朝顔嬌美的臉蛋上綻開笑容,聲音清甜,“我在村醫那兒買的,用這些做成香,點在屋裡不但不薰人,還能驅蟲護宅,殺菌除燥,吸入還能清熱利濕,祛風解表呢。
”
她天亮就起來搗藥了,此刻鼻尖已經沁了一層細汗,白嫩的臉蛋上浮着一層嬌豔的绯色,一縷秀發從鬓角滑落,美的讓人心驚。
昨晚還嬌氣的抽鼻子,一大早就制起了香。
還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李京墨淡淡應了一聲,“我去做飯。
”
轉身,他臉上露出一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容。
吃完早飯葉朝顔又繼續忙活了,李京墨把幹活兒時掖在腰帶裡的長衫前擺放了下去,撫平衣衫,走到葉朝顔跟前問:“你家住在城裡的哪條街,你爹叫什麼,你家的藥鋪叫什麼都告訴我。
”
正搗藥的葉朝顔聽見這話,慢慢将眼睫擡起,一雙漂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打聽這麼細,這是對她動了那樣的心思嗎?
“今天村裡有人趕着牛車進城,我托他給你家裡帶個信兒,免得你父母找不到你擔心。
”李京墨後半段話不緊不慢地說出來。
葉朝顔表情滞了一下。
真是不長記性啊,怎麼這輩子還會盼着跟他發生點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