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動身靖州
蘇九很快就忘了錦宓的事,不知不覺寫了幾大篇子,天也漸漸暗下來。
紀餘弦進書房的時候沒想到會有人,腳步一緩,唇角拉開一個淺笑。
她怎麼在這?
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好學了?
他回府的時候明明聽到門口守衛向他彙報蘇九過了晌午便出門走了,雖然回來的不晚,但竟會來這裡練字也讓他很驚訝。
暖黃色的夕陽被木窗隔成斑駁的光影,淡淡的撒在少女身上,她坐姿筆直,姿勢端正,神情專注,竟别有一番清幽明淨之美。
當然,紀餘弦知道,這一切都是錯覺,隻要這女人一說話,所有的靜雅之美都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紀餘弦走過去,停在蘇九身側,狹長的鳳眸彎起,低聲笑道,“夫人的字寫的越發的好了,再練兩日,恐怕為夫都要自愧不如。
”
蘇九仰頭,立刻眯眼一笑,“你回來了?
”
紀餘弦走到旁邊的矮榻上坐下,懶懶向後一靠,半閉上眼睛,“夫人繼續吧,當為夫還未回來。
”
男人聲音淡淡,半阖的眼尾透着幾分疲憊。
蘇九忙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手邊的小幾上,笑道,“公子是不是累了?
我來給你捏肩。
”
說罷真的盤膝坐在矮榻上,伸手要給紀餘弦揉肩。
紀餘弦睜開眸子,驚訝的看着她,眼尾瞥了一眼茶盞,挑眉笑道,“夫人是不是犯了什麼錯?
”
蘇九眼睛咕噜一轉,搖頭。
“那就是有求于為夫?
”紀餘弦長腿曲起,夕陽在他眉梢眼角染了一層暖色,妖冶如火。
蘇九點頭,坦然道,“我的确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
“什麼事?
”紀餘弦長眸掃過來。
“你知道昨天我們上山剿匪,順便将玉壺山的山匪都收了,但若是留他們在山上,日後定然還會在打劫百姓,所以我就想把他們帶進盛京。
但是這麼多人總要有個吃飯的營生,今天我們商量後,決定開個镖局。
”蘇九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紀餘弦垂眸一笑,“開了镖局怕沒生意,所以夫人想讓我将紀家的貨物都讓你們的镖局押送。
”
蘇九眼睛一亮,誇張的笑贊道,“紀長公子果然聰明!
”
“拍馬屁沒用!
”
蘇九笑容立刻一收,“那你怎麼才肯答應?
”
“我為什麼要答應?
”紀餘弦如玉的長指敲着小幾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他笑道,“紀家的商戶一直都有固定合作的镖局,價錢公道,時間及時,沒出過差錯,我沒有理由換镖局。
而且你們這個镖局沒有任何經驗吧,一群烏合之衆,還是打家劫舍的劫匪,萬一中途将我的貨物劫跑了,我該找誰負責?
”
蘇九咬着唇,這個老奸巨猾的混蛋!
眼珠轉了轉,蘇九鄭重道,“第一,我保證貨物不會出現任何問題,若有丢失,我三倍賠償你!
第二,前五趟、不,前十趟的押運不收銀子,以後的價錢我也保證比别的镖局低。
”
商人重利,她不信給出這樣的條件,紀餘弦還不答應。
“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們還有兩座酒樓,你總不用擔心我們跑了!
”蘇九繼續道。
紀餘弦端了茶盞慢飲,半晌,在蘇九殷殷的目光下,才啟口道,“好,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
蘇九雙眸頓時一亮,“什麼機會?
”
“我明日要啟程去靖州一趟,路途遙遠,中間可能還有劫路的山匪,不如就由夫人做我的護衛,隻要憑夫人的本事能護我來去安全,那我就相信你的镖局,将貨物由你們的镖局押送,夫人覺得如何?
”紀餘弦莞爾道。
“此話當真?
”蘇九面上帶着激動的光,清澈的眸子裡流光閃爍,驚豔奪人。
“當真!
”
“一言為定,我護你安全,等回來,你就用我們镖局!
”蘇九伸出手掌,“不許反悔!
”
紀餘弦看着少女纖手白皙的手掌,伸出手和她擊掌,“不反悔!
”
“多謝!
”蘇九回手,臉上抑制不住的興奮。
“夫人回去收拾行禮吧,明日辰時,我們準時出發!
”
“嗯,好!
”蘇九抿唇一樂,轉身大步往外走。
紀餘弦轉頭看着少女輕快靈動的聲音,垂眸低低一笑,一刹那,若佛前蓮花盛開。
自家夫人,當然還是要幫的!
蘇九走了一會兒,錦宓進來奉茶。
“公子請用茶!
”錦宓眼睛紅着,臉也有點腫,嗓子好似剛剛哭過。
紀餘弦睨她一眼,淡笑問道,“怎麼了?
”
錦宓眼眶一紅,淚珠在裡面打轉,低着頭委屈道,“方才奴婢進來收拾屋子,見少夫人在這裡,不過多問了幾句,少夫人便打了奴婢的臉。
奴婢跟了您十幾年,您也不曾動手打過奴婢。
”
一邊說着,淚珠滾落下來,看上去又委屈又惹人憐愛。
紀餘弦妙目一眯,随手拿了本書在手裡翻看。
錦宓見紀餘弦不說話,哽聲道,“奴婢受點委屈也沒什麼,奴婢隻怕少夫人這樣暴戾,以後會傷了公子。
”
紀餘弦擡眸,目光涼涼在少女臉上滑過,淡聲道,“少夫人不是愛計較的人,你方才說了什麼惹她生氣?
”
男人語氣淡淡,卻帶着迫人的威壓,錦宓頓時跪下去,“公子明鑒,奴婢隻是問了問少夫人怎麼會在書房?
”
紀餘弦也不追究真假,隻緩沉道,“少夫人是府裡的主子,你隻需記住這一點,就不會犯錯!
”
“是、奴婢時刻謹記!
”錦宓忙惶恐道。
“嗯,下去吧!
”
“是,奴婢告退!
”
錦宓低低道了一聲,躬身退出房去,輕聲将門關上,一轉身,臉立刻沉了下來,本清秀的杏眸中似淬了蛇毒般的陰狠。
蘇九回去後便将和紀餘弦一起去靖州的事告訴了奶娘和長歡。
奶娘擔心道,“那會不會有危險?
”
“放心,我就是山匪,我還怕誰?
”蘇九挑眉自信一笑。
“我也跟着去!
”長歡皺眉道,他不擔心有劫匪,他更擔心紀餘弦那個男人欺負他們老大。
“不行,你不能跟着去,安爺那裡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你留在盛京幫安爺辦事,另外,我不在府裡,你也要照顧奶娘,别讓她被人欺負。
”蘇九交代道。
别的她不擔心,隻怕謝盈那幾個女人。
她在這裡,她們還有點顧及,隻怕她不在府裡,她們就把矛頭對準奶娘。
奶娘忙道,“我沒事,她們不能把我怎樣,還是讓長歡跟着你吧,好歹路上有個照應。
”
“不用商量了,我已經決定了!
”少女臉色清冽,轉頭看向長歡,“我不在的時候,多聽安爺的,不許惹事!
”
長歡不高興的撅着嘴,嘟囔道,“我還是想跟着老大!
”
“聽話!
”蘇九佯怒低斥一聲。
長歡扭過頭去不說話。
“乖,等小爺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蘇九擡手拍了拍長歡的肩膀。
長歡這兩年蹿個子,已經比她快高一個頭,像小時候一樣摸他頭是不可能了。
長歡擡頭不舍的看着蘇九,“那老大要早點回來,還有、”他湊到蘇九耳邊道,“别讓紀餘弦欺負你!
”
蘇九哂笑一聲,“放心吧,他又不會武功,敢欺負我?
”
長歡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奶娘似乎猜到長歡要說什麼,忙叉開話題道,“我去給小姐收拾行李。
”
“不用太麻煩,一套換洗的衣服就行!
”
晚上蘇九又對長歡交代了幾句,明天她走的早,來不及通知安爺和大炮他們,隻能讓長歡傳話,另外讓長歡告訴安爺,不必擔心貨物的事,等她回來就能解決,現在重要是訓練那些山匪和修葺院子等着開張。
長歡重重點頭,“老大放心,這些事我都會辦好,重要的是你自己要保重!
”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
”
冬夜漫漫,一夜清夢無痕
奶娘很早就起來,侍奉蘇九穿衣洗漱,又細細囑咐了一番,總覺得還有沒想到的。
“這個包袱裡是換洗的衣服,一共兩套,還有一些銀子,衣服若是不夠了,或者冷了,小姐路上自己再添置。
”
“這個包袱裡是我昨晚做的一些點心,萬一途中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小姐别餓着自己。
”
“還有、”
蘇九拿過來全部挎在身上,聽着奶娘唠叨,面上到是沒有厭煩,隻笑道,“有紀餘弦呢,餓不着的!
”
奶娘點頭,“也對,有紀長公子在,下人會考慮周到的。
”
奶娘和長歡兩人送蘇九出栖鳳苑,于老正走過來,見到蘇九忙請安,“老奴正要去請少夫人,公子的馬車已經在門外準備好,少夫人請!
”
蘇九點了點頭,往府門走去。
府外聽着一輛烏木黑漆的馬車,錦楓坐在前面趕車,前後各有兩騎護衛随行。
錦宓将今早二夫人和謝盈等人送來的點心放進馬車内,下車時看到蘇九,目中頓時閃過一抹嫉恨。
不隻是昨天的梁子,以前出門,長公子總會帶着她随身侍奉,這一次竟然帶了蘇月玖。
“少夫人,勞煩您一路照顧好長公子!
”錦宓低着頭,杏眸幽幽冷寂,不冷不熱的道了一聲。
蘇九理也未理她,踩着腳凳上了馬車。
“小姐,一路保重!
”奶娘上前一步,擺手喊道。
長歡看着蘇九,俊秀的眸子裡更是不舍,這是第一次蘇九離開他們。
蘇九推開車門進去,見紀餘弦已經在馬車裡,手裡拿着一本古書,身姿輕懶的卧在織了金絲的羊絨毯上,斜斜挑眉,“夫人,早啊!
”
馬車裡極其寬敞,并卧三人綽綽有餘,四壁細緻的貼着打理後雕刻了暗紋的鹿皮,一角放着陶瓷紅泥小爐,燒着無煙白碳,上面的的水騰騰冒着熱氣,将外面的寒氣驅趕殆盡。
坐在馬車裡,舒服而惬意,沒有任何旅途的辛苦。
蘇九挑眉,有錢果然好!
馬車緩緩啟動,平穩而安靜,馬車明顯是特殊制造的,既防震又隔音。
蘇九撩開簾子,見奶娘長歡還有于老等人還在府門外站着目送馬車離開,伸出手臂對他們擺了擺手。
“夫人以前可去過靖州?
”紀餘弦翻了一頁書卷,啟口問道。
蘇九倚着車壁坐下,長腿伸着,不見任何端莊姿态,隻舒服便好,“沒有,太遠了,我去那做什麼?
”
玉壺山綿延百裡,據說等看不到山了,還有再走三天三夜的路程才能到靖州。
靖州府和阜陽府相鄰,這兩個大梁的州府都是比較富饒的。
紀餘弦擡頭看着她,突然問道,“夫人為何會入山成為草寇?
”
蘇九挑眉道,“小時候沒飯吃,跟着婆婆乞讨,後來婆婆死了,我就跟大炮進了伏龍幫。
”
“婆婆?
外婆嗎?
蘇九搖了搖頭,“不知道,太小,記不清楚了!
”
紀餘弦眸光閃了閃,垂眸看書,不再繼續問。
馬車出了盛京,官道上盡是來來往往的行人,騎馬的,做轎子的,挑擔子的……,面上表情或高興,或憂慮,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擦肩而過。
蘇九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倚着車壁昏昏欲睡。
“什麼時辰了?
”紀餘弦突然問道。
蘇九睜開眼睛,道,“大概過了辰時了。
!
”
“嗯,夫人該習字了!
”紀餘弦擡眸看過來,淺淺輕笑。
蘇九瞪大了眼,“出門還要習字?
”
再說這裡也沒有書案啊,旁邊小幾上放着各種一個青玉纏絲香爐,放着茶具還各種點心,哪還有地方可以習字?
紀餘弦眉梢微挑,手不知在那裡輕輕一按,隻聽輕微的齒輪滑動聲響,馬車的中央緩緩鼓起,木架相合,最後出現一個書案。
蘇九看的目瞪口呆。
這馬車竟然還帶機關!
甚妙啊!
将來她也要做一輛這樣的馬車。
書案下還有抽屜,放着蘇九平時習字的冊子和本子,文房四寶,應有盡有。
“為夫都為夫人準備好了!
”紀餘弦對着她邪魅一笑,妖氣十足。
蘇九看着,徹底說不出話來。
看來,這一路,果然不可能輕松了!
馬車走了一天,自玉壺山腳下穿過,一路上連個山匪毛都沒碰到。
玉壺山的山匪都讓蘇九給統一了,現在正忙着往盛京遷徙呢,自然不會再有人來攔路。
百姓感念朝廷做了好事,一路上都聽到有人在誇贊睿王。
這會兒他們經過的是一個小鎮的集市,趕集的人多,馬車也行的慢,恰好就聽到外面有人又在說起此事,
“聽說玉壺山裡的山匪都被睿王給剿滅了!
”
“咱們這裡總算太平了!
”
“是啊,以前一到晚上都不敢走山路,這下好了!
”
“睿王殿下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是個好皇子啊!
”
“對,咱們不能忘了睿王殿下的大恩!
”
……
蘇九手臂托腮,聽着人們誇贊睿王,就像誇贊她似的,唇角不由的抿開幾分笑。
紀餘弦擡眸淺淺瞟了少女一眼,覺得那笑有幾分刺眼,淡聲道,“夫人剛才不是鬧餓了嗎?
停車吃飯吧。
”
“嗯?
”蘇九驚愕的回頭,聽到紀餘弦的話,往窗外張望,道,“前面就是個酒館!
”
小鎮不大,酒館也很粗陋,古樸的店鋪裡面擺着四五張桌子,但還算幹淨整潔,桌子擦的一塵不染,見此,紀餘弦才落座。
掌櫃的是一對夫婦,看上去三十歲左右,女人在前面忙活,男人在後廚裡做菜,出來上菜是露了一面,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猙獰可怖,分外吓人。
女人走過來,穿着粗布的的裙衫,布巾抱頭,面容卻很清秀,一邊拿着布巾擦桌子,一邊笑聲問道,“幾位貴客吃點什麼?
”
紀餘弦和蘇九穿着都不是普通百姓,又帶着護衛,一看便是貴人。
四個護衛坐一張桌子,蘇九、紀餘弦還有錦楓坐在一張桌子上。
錦楓穿着一身利落的錦衣,面容俊秀穩重,淡聲道,“來些簡單的就好,主要是要幹淨!
”
“是,您放心,咱這裡雖然是小地方,但保證幹淨!
”說完往後院去隻會了。
等菜的功夫,一個老婦人拄着拐棍從店外走進來,正在櫃台那玩耍的一個女孩起身乖巧的喊道,“外婆!
”
老婦人瞪她一眼,嚴厲的道,“别叫我外婆,我不是你外婆!
”
此時做菜的男人出來,皺眉道,“娘,您為難孩子幹嘛,您有氣就沖我撒!
”
“你是誰啊?
我憑什麼沖你撒!
”老婦人冷哼一聲。
“我是您女婿,是您女兒的丈夫!
”男人道。
“放屁,我的女婿隻有玉修一人,你們這對奸夫淫婦,不會有好下場的!
”
女人聽到吵架聲也跑過來,上前攙扶老婦人,“娘,我把您接來,不是讓您和志雲吵架的!
”
“那你幹脆把我再送回去吧,我一個人也餓不死,我不願天天看到你們!
我也不認你這個閨女!
”老婦人說着,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淚。
蘇九他們旁邊還有一桌食客,回頭好奇的看着這一家人。
“娘,咱們回屋裡說,這兒有客人!
”婦人攙着她往屋子裡走。
“我不去,你們都不怕丢人,我怕什麼?
”老婦人幹脆坐在旁邊的長凳上,哽咽道,“玉修哪點對不住你們,他寒窗苦讀十幾年,都中了舉人,大好的前程,都讓你們給毀了,你怎麼對得起他?
”
一邊說着,老婦人泣不成聲。
刀疤臉的男人眉頭緊鎖,臉色難看,一甩袖子進了後院。
女人低着頭,“娘,都這麼多年了,您就别提了行嗎?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
老婦人隻捂着臉嗚嗚哭泣。
女人回頭對着吃飯的客人抱歉的點了點頭,雙目通紅,攙扶着老婦人往屋子裡走,“娘,我送您回去休息,您别生氣,打我罵我都認!
”
等主家一走,旁邊桌子上的客人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
另一人道,“不清楚,這掌櫃的夫婦是前兩年從徐州樂陵那邊搬來的,前幾天又把老闆娘的老母也接過來住,看來像是有什麼隐情啊!
”
“聽着像是!
”
周圍的人都在議論此事,隻有蘇九他們這兩桌異常的安靜。
蘇九面色凝重,似在思索什麼,紀餘弦則淡淡喝茶。
很快,男人端着托盤将他們的飯送上來,一人一碗陽春面,然後一大碗牛肉,還有一盤子素菜。
“小店簡陋,幾位貴客将就些!
”男人面上疤痕猙獰,但笑的非常和善。
盤子和碗都是粗瓷的,但的确刷的很幹淨,錦楓拿出一個織錦裹金邊的布袋,卷開後,裡面有精緻的銀筷子和勺子,拿起來雙手遞給紀餘弦。
蘇九看着,嗤笑一聲,這男人,到哪都離不開矯情。
見紀餘弦擡眸掃過來,蘇九立刻低頭,拿起竹筒裡的竹筷子開始大口吃面。
她吃的快,一碗面見底,端起碗來又将湯喝幹淨,放下碗見紀餘弦和錦楓都看着她。
蘇九打了個嗝兒,問道,“怎麼了?
”
錦楓看了紀餘弦一眼,淡笑問道,“少夫人還要再來一碗嗎?
”
這店裡的面碗大,分量也給的足,他們男人吃一碗也就飽了,蘇九邊吃牛肉邊吃面,半盤牛肉下肚,面竟然也吃完了。
“不用!
”蘇九搖頭,眸子炯澈,認真笑道,“吃個六七分飽就可以了,吃的太飽等下坐馬車太難受。
”
錦楓,“……”
原來,這還隻是六七分飽!
紀餘弦垂眸輕笑,對某人的食量早已經見怪不怪,平時吃飯都是他吃一碗,她吃三碗。
“還是吃飽了為好,免得一會兒到車上又嚷嚷肚子餓!
”紀餘弦将自己碗裡的面挑了一些放進蘇九碗裡,語氣帶着不自覺的寵溺。
蘇九嘿嘿一樂,重新拿起筷子,“那我就不客氣了!
”
說完夾了一塊牛肉,裹着面條大口吃起來。
錦楓看着她吃飯,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吃的真香啊!
等衆人吃完了飯,結賬後繼續上路。
女人沒出來,男人滿臉堆笑的送他們出門,“客官慢走,再來!
”
快上馬車時,蘇九突然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這個小店,目光意味深長。
“怎麼了,夫人?
”紀餘弦跟在她身後,微微挑眸。
蘇九立刻回頭,“沒事兒!
”
馬車又行了一下午,天色漸漸暗下來,周圍都是荒山,不見半戶人家。
看來夜裡又要露宿了。
正要趕過這一塊山路再找平地歇息,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馬車一晃,倚着車壁睡着的蘇九猛的一頭栽下去,“咕咚”一聲直直撞在男人雙腿之間。
紀餘弦悶哼一聲,聲音性感之極。
蘇九忙坐起來,還給男人拂了拂,“不好意思。
”
車内昏暗的光線下,男人神情模糊不清,隻一雙眸子似含了春水般的蕩漾閃亮,在蘇九面上掃過,看向車外,“怎麼了?
”
錦楓道,“公子,外面山路被擋住了!
”
蘇九撩開簾子往外看,見他們走的這段山路在兩座山峰之間,狹窄的一條,不知道附近發生了滑坡還是地動,山石滾下來,将路堵的死死的。
看樣子一時半會是過不去的。
錦楓跳下馬車,四周查看了一下,很快返回,禀道,“往右走有一天小路,應該可以繞過去!
”
紀餘弦點了點頭,“走吧!
”
“是!
”錦楓重新趕着馬車,調轉馬頭,沿着那條小路往右行。
沿着小路走了不遠就是一片山林,光線越發昏暗,四個護衛趕馬守在馬車的四角,警惕的看着周圍。
山林并不大,很快便走了出去,護衛也暗暗松了口氣。
錦楓回頭道,“公子,前面似是個村子。
”
蘇九趴在車窗上往前看,果然,前面有人家,夕陽下,屋頂冒着炊煙,隐隐約約還能聽到牛羊的叫聲,。
“今天晚上咱們有地方住了!
”蘇九回頭對着紀餘弦笑道。
少女巧笑嫣然,紀餘弦也跟着勾唇輕輕一笑,擡眸向着窗外看去,看着越來越近的村子,眸光卻深了深。
沿着小路進了村子,見這村子竟然還不小,有二十幾戶人家,白牆綠瓦,依山傍水,羊腸小路在村子中間穿過,很樸實的一個小山村。
此時天将暗,村子裡的人正做飯,濃濃的肉香飄散出來,勾的人食指大動。
此時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正從胡同裡跑出來,看到他們的馬車頓時呆在那裡,愣愣的看着。
錦楓停了馬車,下車淡笑問道,“小兄弟,這村子裡誰家可以留?
!
”
小孩頭發很短,面上盡是灰土,穿着一件暗青色的棉襖,目光直直的看着他們,喉嚨滾動,然後返身又跑回了胡同。
那樣子竟有些激動。
錦楓愣了一瞬,剛要轉身,就聽身後一蒼老的聲音道,“你們是過路的?
”
錦楓倏然回頭,見身後站了一老婦人,滿臉的褶子,眼睛幾乎已經看不到,駝着背在他們身上打量。
“是的,老婦人,請問村子裡誰家院子大可以借宿?
”錦楓客氣的道。
“往前走,村長家屋子多,你們去那,看門前種着一顆棗樹,就是了!
”老婦人佝偻着腰,伸出手往前一指。
“多謝!
”錦楓點了點頭,重新上了馬車往前走。
蘇九正趴在車窗上,擡眸正見那老婦人盯着她看,咧嘴一笑,“好俊俏的丫頭!
”
那婦人笑容慈祥,蘇九心裡卻說不出的怪異。
一路上又碰到幾個村名,皆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們,那目光又不像是好奇。
蘇九皺了皺眉,回頭看向紀餘弦,“等下叫你的人不要私自行動,去茅廁最好也結伴!
”
紀餘弦挑眉看過來,“夫人在擔心什麼?
”
蘇九搖了搖頭,“現在還說不好!
”
村子不大,很快就找到了村長家裡,錦楓下了車敲門,“有人嗎?
”
村長家比其他人家看上去要富裕些,山石壘的院牆一人多高,黑漆木門,上面挂着兩個銅把手,院牆外種着幾顆紅棗樹。
很快有人跑過來,将門打開,探頭往門外看了看,立刻笑道,“什麼事?
”
錦楓拱手道,“打擾了,我們在此路過,天黑想借宿一晚,不知方便嗎?
”
男人四十左右,尖瘦的臉,裡面穿着灰色的長袍,外面是一個狐皮的夾襖,針線粗糙,似将狐皮扒了随便縫起來的,“方便,方便,貴客請進!
”
他一邊将門打開,一邊回頭喊道,“老婆子,來客人了,準備飯菜!
”
蘇九和紀餘弦從馬車上下來,見屋子裡跑出來一婦人,穿着豆青色的襦裙,身體臃腫,臉上敷着劣質的脂粉,一跑一颠,那粉也似跟着抖落下來。
細眼在幾人身上一打量,目光落在紀餘弦身上,雙眼頓時一亮,“幾位氣度非凡,一看就是貴人,真是讓舍下蓬荜生輝啊,快請進!
”
一邊說着,眼睛仍舊黏在紀餘弦身上,那種赤裸裸的打量,像是挑選肉攤上的肉,讓人極度的不适。
錦楓眉心微皺,上前一步,将十兩的銀錠子遞給那婦人,“叨擾了!
”
“哎呦,這怎麼好意思?
”婦人說着,卻将銀子已經收了起來,臉上的笑也越發膩人。
院子雖然簡陋,卻是兩進的格局,前院極其寬敞,四間正房,兩側各有廂房,南牆下養着幾頭豬,蘇九掃了一眼,那豬大的驚人,竟然有半人高,也不懼人,都探頭看着他們這些陌生人。
進了前院花廳,有一個啞巴婆子上來給倒水,對着蘇九等人咧嘴笑了笑,無聲退下。
村長,也就是方才給他們開門的瘦臉男子,坐在椅子上,笑道,“山裡簡陋,幾位莫要嫌棄。
”
紀餘弦和蘇九并排坐在對面的羅漢椅上,錦楓和幾個護衛站在身後。
紀餘弦眼尾瞥了一眼那茶杯,身形不動,隻淺淺笑道,“老丈客氣!
”
“我是這村子裡的村長,姓鄭,兩位貴姓?
”男人半眯着眼憨憨笑道。
“免貴姓紀,這是我的夫人!
”紀餘弦坐在落了漆的木椅上,身形風流,依然貴氣卓然。
“哦,紀公子,紀夫人!
”
此時婦人走進來,笑道,“飯好了,請貴客移駕隔壁,正好今日殺了豬,這肉可香着呢!
”
蘇九吸了口氣,彎眼笑道,“怪不得一進村子就聞到了香氣!
”
“呵呵,您幾位有口福了!
”幾人說着,從旁邊的門進了隔壁屋子,方才那啞巴婆子正在擺飯,中間一大盆炖好的豬肉,旁邊還有幾道山中野菜,雖然和紀府的飯菜沒辦法比,看上去也是色味俱全。
“阿婆,去把少爺帶出來,該吃飯了!
”婦人對着啞巴婆子吩咐道。
婆子立刻點了點頭,打開後門,往後院走去。
蘇九疑惑的看着,見這村長夫婦的年紀已經五旬,兒子也應該有三十多了,吃飯怎麼還需要人帶?
正猜測着,就見婆子帶着一個男子走了進來,蘇九幾人都是一怔。
帶進來的男子極其肥胖,走路都喘,而且最重要的是,竟然長了三條腿,兩條和正常人一樣,另外一條長在腰上,似人的手臂大小,走路時一顫一顫的耷拉着。
男子沒有頭發,頭頂像是長的癞瘡,一塊一塊的,化了濃似的往下流着不明的液體。
那張臉。
。
。
。
。
說不出的怪異,眼睛鼻子嘴巴都沒問題,甚至算的上好看,可湊在一起,總讓人感覺别扭。
男子雙目渙散,嘴裡流涎,竟還是個癡兒。
啞巴婆子将男子扶在椅子上,盛了飯給他放在面前。
旁邊村長笑道,“讓幾位見笑了,這是犬子,因為小時候得了一場病,就變成了現在這模樣,我們也隻好搬到這裡過起隐世的日子。
讓各位受驚了!
”
紀餘弦面色不變,淡聲道,“老丈多慮了!
”
幾人落座,村長問道,“紀公子要不要來點酒,我們有自釀的酒,口感還不錯!
”
“多謝老丈,出門在外從不飲酒!
”紀餘弦淡淡笑道。
村長讪讪一笑,“是,是!
”
中間的盆子裡都是大塊的肉骨,騰騰冒着熱氣,異香撲鼻,錦楓他們趕了一天的路,中午隻吃了一碗面,到了現在的确餓了,錦楓了解他的主子,知道别人吃過他就不吃了,所以先夾了一塊想放進他碗裡。
突然筷子被蘇九擋住,少女對着他笑道,“忘了嗎?
今天是老夫人的忌日,咱們都不可以吃葷,還是吃素吧!
”
說罷,将那肉夾回盆子裡,又夾了一筷子素野菜放在錦楓碗裡。
錦楓一怔,老夫人的忌日?
不是今日啊!
然而跟在紀餘弦身邊都是心思剔透之人,幾乎是瞬間,錦楓便已明白蘇九是不讓他吃那肉,随即愧疚道,“屬下該死!
今日早上還聽公子和夫人說起,這會兒一餓上來竟然忘了!
”
他一邊說着,一邊不動聲色的描了那肉盆一眼,眸光晦暗,難道肉有問題?
“不知者不怪,吃飯吧!
”紀餘弦淡淡道了一聲。
“那既然這樣,幾位貴客隻好用些素菜了!
”婦人咧嘴笑了一聲,忙給蘇九夾菜。
蘇九端着飯碗在鼻下一聞,贊道,“這豆幹是自己曬的吧,好香啊!
”
說完夾了一筷子放在嘴裡。
婦人笑的殷勤,“夫人真會說話,您喜歡就多吃點!
”
“多謝!
”蘇九眸子澄澈,笑起來更顯的靈動真誠,端起碗來,大快朵頤。
錦楓等人見蘇九吃了米飯和素菜,才開始動筷子。
紀餘弦眸光極深的看了蘇九一眼,彎唇輕笑。
對面啞巴婆子夾了肉放在鄭少爺碗裡,他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拿了便啃,啃的滿嘴流油,頭上的膿液也順着額頭流下來,他一起抹進嘴裡,兩眼癡癡的看着蘇九,含糊的喃喃道,
“真好看,真好看!
”
蘇九臉色不變,旁邊的幾個護衛隻覺連碗裡的素菜都吃不下去了,胃裡一陣陣犯嘔。
婦人那了手帕給少爺擦嘴,眼神寵愛,低聲斥道,“不許對客人無禮!
”
少爺被說了一句,害羞的低下頭去,仍舊時不時拿眼睛瞄着蘇九。
除了蘇九他們一行,村長家的人都開始吃盆裡的肉,香味在整個屋子裡彌漫,異常的香氣撲鼻。
“紀公子這是打哪裡來,到哪裡去啊?
”村長突然問道。
“打盛京來,去靖州探親!
”紀餘弦淡聲笑道。
“盛京來的,那一定是富貴人家了!
”婦人驚歎一聲。
“隻是做點小生意罷了!
”紀餘弦一聲狹長的鳳眸斂着光華,波瀾不驚。
這一頓飯,隻有蘇九和平常一樣吃了三碗飯,其他人幾乎都沒怎麼吃。
飯後啞巴婆子帶少爺回房裡去,婦人帶着他們去看住宿的地方。
“山裡人家,平時也沒客人,地方不寬敞,隻有兩間屋子能主人,我讓阿婆已經收拾出來,幾位跟我來!
”婦人手裡拿着一根蠟燭,語氣熱情周到。
後院是村長自己住的地方,給蘇九他們安排的住處在前院,靠西的屋子裡。
第一間進去裡面是一張火炕,旁邊點着碳爐,靠窗放着一張木桌子,牆角放着一捆艾草。
婦人先進去,将一把艾草塞進爐子裡,草葉頓時呼呼着了起來,滿屋子的艾草味。
“山裡有蟲蟻,這屋子又許久沒人住,得拿這草熏一下才能住人!
”
錦楓拱手,“多謝!
”
婦人笑了笑,燭火下臉上的粉脂白的有些瘆人,将桌子上的燭火點燃,“這屋子大,委屈幾位一同睡在炕上吧!
”
“好!
”錦楓點頭。
火炕夠大,睡四五個人不成問題。
婦人又領着蘇九和紀餘弦去隔壁的屋子。
隔壁屋子裡放的是一張床,鋪了新的被褥,婦人進門也先将艾草放進爐子裡,把手裡的燭台放在桌子上,“委屈兩位了!
”
“叨擾了!
”紀餘弦語氣客氣。
“那貴客早點歇息吧,我就不打擾了,這裡有盆子,爐子上有熱水,這大冷天的洗洗腳更舒服。
”
說完,婦人笑咪咪的在蘇九和紀餘弦身上一掃,扭着肥胖的屁股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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