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大夫人
玉珑心裡已經确認長歡就是夏桓,是他們雲南王府十二年前掉下山崖的世子,本想回府立刻将此事告知父母,可在路上冷靜下來,再次改了主意。
她母親身體不好,聽到桓兒的消息定然十分激動,可是桓兒現在情緒很不穩,甚至不願承認他們,若是母親過來看到桓兒這樣決絕的樣子,一定十分傷心難過。
若是哭個不停,說不定還會引發之前的眼症和心疾。
所以,現在,她仍然不能告訴他們桓兒的事。
她知道桓兒這樣抗拒一是因為太過意外,無法相信,二是對他們的怨氣難消。
畢竟他們已經分離了十二年,從七歲到十九歲,他們雲南王府對他來說一片空白!
看他的情形,七歲以前的事情,他似乎已經全部都不記得了!
想到這十二年他受的苦,玉珑忍不住心酸,再次落下淚來。
等他慢慢接受這個事實,不再拒絕的時候,才是他們一家人相認的最好時機。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打消他心中的怨恨,讓他徹底接受自己身世的事實。
玉珑打定了主意,回府後,先回了自己院子,洗漱上妝,看不出異樣才去給父母請安。
然而心中藏着這樣一個大的秘密,終究激動難抑,神思不定,幾次被雲南王看出不對,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玉珑忙收斂心神,道無事。
雲南王以為仍舊是昭王蕭敬在纏着玉珑,讓她若是心煩就不必出門。
玉珑點頭應是。
自此以後,連接幾日玉珑每日都要去商行,帶些長歡兒時佩戴的玉佩,母親送他的生辰之禮,想喚起一些長歡童時的記憶。
長歡開始很抵觸,避而不見,漸漸的雖然面色不善,卻不再将她往外趕。
而且看着玉珑帶的那些東西,一些久遠的記憶被觸動,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
甚至夜裡做夢時,會夢到一些婦人教他讀書習字的記憶。
他分不清那些記憶真的是他的,還是聽了玉珑的話,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然而越是這樣,長歡越發覺得惶恐。
這麼多年他習慣了依賴蘇九,凡事都聽她的話,可在這件事上,她讓他自己拿主意。
他的主意就是繼續做長歡,至少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雲南王府的一切,都比不上蘇九重要。
要他失去現在擁有的去換雲南王府的榮華富貴和尊貴的世子身份,他根本不屑!
玉珑頻頻往商行裡去,倒是引起了昭王蕭敬的注意,特意跑到别苑和雲南王說起此事。
先是寒暄一陣,昭王才端着茶狀似漫不經心的道,“近幾日郡主每日去清譽商行,本王聽說郡主一不買東西,二不逛首飾,竟是每日去看商行的掌櫃。
”
雲南王眉頭輕蹙,“清譽商行,那是什麼地方?
”
蕭敬道,“是盛京城中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大的鋪子,裡面的掌櫃是個年輕的男子,長的到還算俊俏,讓不少女子傾慕。
不過本王卻聽說這掌櫃大字不識幾個,不過是靠着紀府才做的掌櫃,郡主應該不會如此膚淺,喜歡上這樣一個徒有皮囊的男人!
”
雲南王微微一怔,這幾日玉珑的确每日出門,他以為她是為了躲着昭王,原來裡面還有别的緣故。
玉珑剛來盛京不過十日,怎麼可能就有了喜歡的人?
而且日日去看望,依他對自己女兒的了解,絕無可能!
雲南王笑了笑,淡聲道,“殿下過濾了,珑兒她定是每日在别苑裡發悶,才出去散散心,絕不會出現殿下說的那種情況。
”
“那便好!
”蕭敬意味深長的一笑,“本王也是為了郡主好,畢竟那人不過是個賤民,身份和郡主實在不相配。
女子嫁人,自然要選一個門當戶對、身份相當,将來能給她無限榮耀的夫君,王爺說是不是?
”
無限榮耀?
這般明顯的暗示雲南王如何聽不出來,心中暗嘲,這個昭王對自己到是有信心,覺得自己一定能榮登大寶。
“是,殿下說的極是!
”雲南王隻當聽不出蕭敬的話中之意,随意的附和點頭。
蕭敬本想留下等着玉珑回來,然而一直坐了兩個時辰也不見
人,漸漸坐的不耐,隻好起身告辭。
“郡主剛到盛京,出去這麼就沒回,說不定迷路了,下次可讓本王陪同,也免得那些宵小之輩觊觎郡主。
”蕭敬搖着扇子道。
“殿下國事繁忙,不敢勞煩!
”雲南王客氣的道。
“再忙陪着郡主也是應該的,雲南王就不要客氣了!
本王先告退,等郡主回來,代本王問好!
”
“殿下慢走!
”
蕭敬走了不過片刻,下人來報,郡主回來了。
雲南王沉眉斂起,道,“讓郡主來本王書房!
”
“是!
”
下人應聲而去,不過片刻,玉珑走進來,淡淡笑道,“父親,您找我?
”
“坐!
”雲南王坐在矮榻上,親自給玉珑倒了茶,問道,“去哪兒了,出去這麼久?
”
玉珑輕笑,“出去轉轉。
”
“我聽說你最近經常去一個叫清譽商行的地方,還和裡面的掌櫃走的很近,可有此事?
”雲南王一雙沉目試探的看着玉珑。
玉珑一怔,“父親如何知曉?
”她話音落地,心思一轉,便明白了,笑道,“今日昭王又上門了?
是他告訴父親的?
”
她的下人都是心腹,沒她的命令不會随便去父親那裡嚼口舌,而如今,對她最“關心”的莫過于這位昭王殿下了!
“不管是誰!
為父隻問你有沒有這種事?
”夏蒼聲音微沉。
玉珑眸子輕轉,最終還是未将長歡的事說出口,隻從容笑道,“父親何必聽他胡亂編排,他一直纏着女兒,女兒躲着他不見,他便心中生怨,說一些無中生有的事挑撥我們父女關系。
這種小肚雞腸的男人,果然要不得!
”
雲南王押了一口茶,“不管昭王的目的,那你呢?
和那個商行的掌櫃真的沒關系?
”
玉珑噗嗤一笑,“父親放心就好,女兒的終身大事怎麼會如此草率?
您要相信女兒!
”
雲南王臉上這才有了些笑意,他就知道,他的女兒一向自持有度,怎麼會如蕭敬說的那般輕浮。
“對了!
”雲南王突然道,“你這幾日在翻找你母親的舊物?
她見了,憂思加重,今日午飯都沒用!
”
夏桓雖然已經死了十二年,但雲南王妃一直保留着兒子的東西,不管到哪都帶着,玉珑這幾日為了接近長歡,将這些舊物偷偷拿了出去,沒想到還是被母親發現了。
玉珑思慮一瞬,問道,“父親,如果桓兒還活着,母親的病是不是就會好起來?
”
雲南王猛然轉頭看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
“沒有、我隻是說假如。
”玉珑忙道。
“不要打歪心思,你母親每日思念桓兒雖然難過,可是十幾年也已經習慣了。
若是突然激動,再空歡喜一場,對她來說才是緻命的!
”雲南王鄭重的道。
玉珑立刻明白父親的意思,他怕自己為了哄母親高興,故意找一個假的來,最後若是被揭穿,反而會要了母親的命!
桓兒失蹤的那幾年他們不相信桓兒死了,也曾四處尋找,有宵小龌龊之輩故意冒充,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過。
此時玉珑更加确信自己将長歡的事瞞着父親和母親是對的,等到了萬無一失的時候,才是讓他們相信的最佳時機。
“是,女兒省的,不會做糊塗事!
”玉珑起身,“女兒去看看母親!
”
“去吧!
”
書房裡安靜下來,雲南王看着窗外,沉沉歎了口氣。
若是他的桓兒還活着,如今已經十九歲了吧,正是少年意氣風發的時候!
應該和他年輕的時候一樣!
都怪他,用人不查,才會讓他的兒子枉死,即便将那人千刀萬剮了又如何,他的桓兒終究已經回不來了!
十二年,他死了,卻一直活在雲南王府中,沒有一個人将他遺忘。
這麼久,死去的人早已經投胎轉世了吧,就算讓他見一見桓兒轉世的人也好啊!
這日玉珑去清源酒樓尋找蘇九,前一日夜裡剛下了一場小雪,地面濕滑,玉珑踩在台階上,腳下沒踩穩,身子頓時向着一邊倒去。
她驚呼了一聲,看着丫鬟緊張的撲過來,手臂突然被人用力的扶住,
“姑娘,小心!
”
悅耳沉穩的一聲,玉珑倏然轉頭,頓時一怔。
蕭冽也愣了一下,沒想到是玉珑,随即淡淡一笑,“原來是郡主!
”
玉珑耳根微微一紅,忙站直了身體,“多謝殿下!
”
“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
”男人一身玄色錦衣,外披黑色大裘,眉目清俊,氣質尊貴,溫雅有禮。
玉珑大方一笑,轉頭看了看蕭冽的馬車,問道,“殿下也是要進酒樓的嗎?
”
“是!
”蕭冽微一點頭,“郡主先請!
”
“殿下請!
”
兩人進了酒樓,玉珑問夥計道,“蘇公子可在這裡?
”
蕭冽聞言轉眸看過來。
“在,我們公子剛到,在樓上,小姐請跟小的來!
”夥計道了一聲,忙在前面引路。
蕭冽擡步跟上來,問道,“郡主認識蘇九?
”
玉珑挑眉一笑,“聽殿下的意思,殿下和蘇公子也是熟識了?
”
“本王和蘇九認識在情理之中,郡主遠在滇南,怎麼會認識蘇九?
”蕭冽淡笑問道。
“這、”玉珑微一猶豫。
此時兩人已經上了二樓,一擡眼便看到蘇九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嗑瓜子。
夥計上前道,“公子,有客來了!
”
蘇九吐了瓜子皮,回身見蕭冽和玉珑竟一起走過來,起身笑道,“你二人怎麼會在一起?
”
蕭冽眉頭幾不可查的微微一皺,随即快走幾步,和玉珑拉開距離,看着蘇九柔和一笑,“碰巧在樓下遇到而已!
郡主大概有事找你談,我去樓上等着你!
”
蘇九點頭,“好!
”
玉珑看着兩人熟稔的樣子目光微深,心裡升起一抹異樣,尤其是蕭冽,他看着蘇九眼神,和說話的語氣,分外的、溫柔。
和她看到的蕭冽完全不同。
在她面前,蕭冽溫潤如玉,可這玉沒有半分溫度,帶着拒人千裡的溫和有禮。
而他面對蘇九的時候,目光溺人,即便極力的隐藏,仍舊無法控制的洩露出來。
“郡主請便!
”蕭冽會過頭來,清潤的一聲打斷了玉珑的思慮,随即轉身往樓上走去。
玉珑轉頭看着男子欣長冷貴的背影,目光閃爍。
“郡主找我有事?
”蘇九開口問道。
玉珑回過頭來,坐在蘇九對面,從丫鬟手裡接過來一件披風遞給蘇九,柔聲道,“這幾日天冷,我特意讓人做了一件披風給桓兒。
我知道我若給他,他定不肯收下,還勞煩蘇公子轉交給他。
”
蘇九接過來,見披風是用上好的貂絨所制,極輕卻極暖,價值千金,心中對玉珑的姐弟情唏噓不已,歎道,
“長歡他就是比較固執,總有一日會想通的!
”
“是,我不急,桓兒能活着,對我們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玉珑溫淡笑,“現在隻是想多做了些,對他這十幾年稍稍彌補罷了!
”
“你父母已經知道長歡的事了嗎?
”蘇九問道。
玉珑搖頭,“還不知,我沒有告訴他們。
蘇公子不知,自從桓兒失蹤以後,我母親身體一直不好,我怕告訴他們,長歡卻不和他們相認,更惹的她傷心難過。
所以想等桓兒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世後,再讓母親和他相見。
”
“郡主思慮的極是!
”蘇九清冽一笑。
兩人又寒暄一陣,玉珑起身告辭。
下樓之前,下意識的往樓上看了一眼,才款款往樓下走。
送走了玉珑,蘇九讓人将她送來的披風放好,上樓去尋蕭冽。
蕭冽正等着她,聽到腳步聲,回眸一笑,“玉珑郡主走了?
”
“嗯!
”蘇九點了點頭,和蕭冽并肩而坐,“你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
“今日正好沐休,一個人在府裡發悶,想來看看你!
”蕭冽彎着唇角,斜眸看着蘇九,目光一閃,問道,“你怎麼會認識玉珑郡主?
”
蘇九想了一下,道,“我告訴你,但是,暫時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
“好,我不說!
”蕭冽低低的笑,俊眸裡蘊着笑意。
“長歡,是雲南王府世子!
”蘇九道。
蕭冽唇角的笑容僵住,“什麼?
”
“我也覺得很驚訝,但是玉珑郡主說他是,身上的印記一樣,連當年雲南王世子落崖的地點和我撿到長歡的地方也一樣。
”蘇九站起身來,倚着廊柱,精緻的面孔上微微挑着眉。
蕭冽仍舊覺得不可思議,這實在是太意外了些,長歡,蘇九他們伏龍幫的人,自小在玉壺山長大,竟然會是雲南王世子!
他恍惚想起,雲南王世子十幾年進京路過玉壺山的時候,馬車掉下山崖,派了許多人下山去找,最後上報給父皇說人的确已經死了!
難道根本沒死,被蘇九撿去了?
竟有這樣巧合的事?
他微微蹙眉,如果長歡是雲南王世子,那事關重大,不是兒戲!
畢竟他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藩王之子。
“怎麼了?
”蘇九見蕭冽臉色不對,皺眉問道。
蕭冽搖頭,“此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
“暫時沒有人知道。
”蘇九回道,她沒告訴喬安阿樹,甚至在紀餘弦面前都沒說。
紀餘弦後來問過跟蹤她的人到底是何人,因為長歡不和玉珑相認,此事未成定局,所以她沒告訴紀餘弦。
“嗯!
”蕭冽正色道,“長歡的身世在雲南王府公布之前,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他可能有危險,或者你們伏龍幫的人都會有危險。
”
蘇九眸子一轉,點頭道,“好,我記住了!
”
蕭冽唇畔又噙了笑,“竟然被你撿了個世子,你可是雲南王府的大功臣了!
”
蘇九聳肩,“可是長歡若真的成了雲南世子,他就要走了!
”
蕭冽見她神色黯然,不由自主的攬住她肩膀,安撫笑道,“我理解你對長歡的感情,可是人和人之間的緣分都有定數,該離開的終究會離開。
”
“是,我知道。
再說長歡能夠認祖歸宗,對他來說也是好事!
”蘇九揚眉一笑。
陽光下,少女眉目清澈,純淨精緻,蕭冽目光沉溺,緩緩勾唇。
傍晚時蕭冽離開,蘇九本也想回去,眼尾一瞥,看到大堂内一抹熟悉的身影坐在窗前。
此時大堂裡坐滿了食客,酒肉飄香,喧嘩熱鬧,少女靜靜的坐在那裡,托腮看着窗外,面前擺着牛肉鍋,卻一動不動。
許久不見,蘇九有些驚訝,緩步走過去,淡聲笑道,“南宮小姐,何時來的,怎麼不打招呼?
”
南宮碧聞聲回頭,“噌”的站起身來,有些局促的看着她,“蘇九!
”
自從胡大炮走了以後,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以前南宮碧愛找她去玩,三天兩頭的往商行裡跑,一呆就是半日,上次的事後,她便再也不去了。
胡大炮的事,終究在他們每個人心裡都落了重重一筆,也許并不是隔閡,卻讓人無法忽視。
“坐下吧!
”蘇九讓夥計又添了一套碗筷,坐在南宮碧對面。
少女穿着鵝黃色的裙衫,頭戴金玉珠钗,面容白皙,嬌俏如舊,隻是眉目間似少了曾經的天真,多了一些穩重。
“吃肉啊,等下都涼了!
”蘇九夾了肉放在南宮碧的碟子裡。
南宮碧一雙杏眸殷殷看着蘇九,“蘇九,你不恨我了嗎?
”
蘇九擡眸一笑,“我從來沒恨過你!
”
南宮碧低下頭去,緊緊的握着筷子,讷聲道,“我對不起你和大炮,所以,一直不敢來見你!
”
蘇九自顧倒了一杯酒,思忖道,“這件事也不怪你,你和大炮都沒有錯。
事情已經過去了,大炮給我來信說他在那邊很好。
”
“他、”南宮碧擡頭看過來,隔着濃濃霧氣,少女眸中似沁着水汽,櫻唇張了張,似是想問什麼,又歎了口氣咽了回去。
胡大炮已經走了幾個月,不知道是不是聽了哥哥說的胡大炮因為喜歡她才去北疆的話,她心中愧疚更深,夜裡經常夢到那一夜胡大炮跪在大雨中的情形,那個挺直而沉重的背影久久揮之不去,醒了以後輾轉難眠,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蘇九說的對,他們都沒有錯,胡大炮也沒有錯,不該為了她的任性付出這麼多。
“蘇九,我欠大炮的,日後一定會償還!
”少女抿着唇鄭重的道。
“不用!
”蘇九搖頭,“我們這種人,再艱辛的苦也受過,去北疆算不的什麼,大炮不會怪你,所以也不用你補償什麼!
”
南宮碧咬唇不語,低頭看着鍋裡的肉湯咕嘟咕嘟的開着。
“吃飯吧!
别胡思亂想了!
”蘇九臉上帶着笑,一如從前,并無半分芥蒂。
南宮碧彎唇嬌媚一笑,看到蘇九如此,心結也去了一半。
……
蘇文謙一直沒有阜陽那邊的消息,忍不住寫了信催促。
蘇谪兩兄弟接到信時,才從青樓女子暖香的懷中醒過來,想起還要進京的事。
蘇言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大哥,咱們變賣家産所得的五萬兩銀子如今還有多少?
”
若是花的太多,怎麼向父親交代。
蘇谪腦門出了一層冷汗,忙将銀票拿出來數了一下。
這一數,不隻是腦門,渾身汗如雨下。
變賣店鋪和田地所得的五萬兩銀子,蘇文謙進京之前還給他們兩人留下的幾千兩,經過兄弟兩人日夜不懈的“耕耘努力”,如今一共還剩一萬兩。
蘇言反複的翻着放銀票的紅木盒子,驚道,“怎麼會還剩這麼一點?
不可能啊!
”
蘇谪頹唐的坐在椅子上,垂頭喪氣。
“大哥,銀子呢?
”蘇言急聲問道。
“你每日往尋芳閣跑,你問我銀子在哪兒?
你就說前幾日給那個彩霞打的那一套首飾花了多少,五千兩!
足足五千兩!
”蘇谪拍着桌子恨聲道。
“你好意思說我,還不是你想給金香買皮裘花了三千兩,彩霞才非得纏着我要!
還有,你那日給燕春樓的花魁打賞了五千兩,你怎麼不說?
”蘇言撇着嘴不服氣的道。
“你還敢和我頂嘴?
長兄如父,父親不在,你就要聽我的!
”蘇谪憤憤道。
“聽你的,你說怎麼辦?
咱們怎麼和父親交代?
”
蘇谪眼珠子一轉,将銀票收起來,道,“這樣,咱們馬上收拾東西進京,到了京城,父親問起來,咱們就說半路遇到劫匪,銀票都被搶了!
”
“父親能相信嗎?
”蘇言躊躇問道。
“那怎麼辦?
說咱們都給花了,你和我都得被父親打死!
”
蘇言皺着眉,“隻能這樣了,希望到時候母親幫咱們說幾句好話!
不過大夫人那怎麼說?
”
“她要是不跟着去就好了!
”蘇谪眯着眼算計,“這樣,你去讓管家收拾行禮,我去找大夫人!
”
“好!
”
兩人商量完畢,蘇言去通知管家準備進京,蘇谪去後院見大夫人。
進了靜水閣,院子裡靜悄悄的,幾個灑掃的下人看到蘇谪過來請安。
“大夫人呢?
”蘇谪問道。
大夫人這麼多年很少出院子,二夫人蘇林氏生了兩兒一女,管着蘇家的大小事,俨然就是主母,而蘇谪兩兄弟對大夫人一向也不稱呼母親。
小丫鬟道,“夫人正在書房,奴婢去禀告!
”
蘇谪先去了花廳,喝了一盞茶,等的快不耐煩時,才見大夫人緩步走進來。
大夫人比他母親還大幾歲,可是歲月似乎對她特别的照顧,在她身上并沒有留下什麼痕迹。
墨發如緞,眉目溫淡,氣質沉靜素雅,隻站在那裡,一言不發,蘇谪便覺得渾身的浮躁之氣盡去,心生敬畏,忙低頭請安,
“見過大夫人!
”
“什麼事?
”大夫人淡淡的看着他。
女子雖然溫靜,卻并不給人親近感,反而清冷如冰。
“父親來信,催我們入京。
兒子特來請大夫人一同上路,隻是咱們行禮太多,不能帶太多東西,大夫人院子裡的物事恐怕都要留下,讓下人清理變賣。
”蘇谪目光閃爍,語氣恭敬。
大夫人聞言沉默一瞬,淡聲道,“你們走吧,我哪裡也不去,這蘇家老宅總不至于也要變賣,我便留在這裡看守宅子。
”
“這、”蘇谪狀似為難的道,“父親來信,讓我們兄弟二人在路上照顧好大夫人,您不去,我們如何向父親交代?
”
“我會寫信給他,不讓你為難!
”大夫人道。
蘇谪心裡歡喜,面上不禁也露出一絲來,“那府裡的下人都留下侍奉大夫人,大夫人自己多保重!
”
說罷,和大夫人告辭,從靜水閣出來,去了一件心事,忍不住心裡高興。
蘇谪走後,大夫人一個人沿着回廊往東暖閣走,推門進去,心中頓時沉靜下來。
這是一間孩童的寝房,屏風上繪的是稚子追蝶的春意圖,旁邊的木閣上挂着一盞已經褪了色的花燈,往裡面走,内室的桌案上鋪着寫字的文房四寶,墨硯已幹,紙上字迹已淡,坐在那裡寫字讀書的女孩已經十二年不曾回來。
房内不見半分塵土,桌角掉了漆,卻并不見陳舊,隻多了幾分滄桑感。
女人走到床前,溫柔的掀開床帳,床榻上鋪着衣裙,從小到大,整整十二套。
每一年,她想着自己女兒的模樣和身高,都要親自做一套衣裙,如今,已經整整十二年了。
坐在床邊上,女人拿起最新的那一套,反複的手裡端詳,她的玖兒如今已經和她一般高了吧?
可知道娘親還在等着她回來?
十二年了,她一直在等,她相信她的玖兒一定會回來,所以她怎麼可能離開這裡?
若是她走了,她的玖兒回來找不到她該怎麼辦?
玖兒,你到底在哪兒?
娘親已生了白發,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再見你一面?
哪怕隻一眼,看看你好不好,便死而無憾了!
女人将衣裙捂在面孔上,瘦削的肩膀隐隐顫抖,不見平時的鎮定和堅韌,看上去那般柔弱無助。
“夫人,大夫人?
您在裡面嗎?
”
門外突然傳來丫鬟秋兒的聲音,帶着幾分急切。
女人直起身來,将衣裙仔細的放好,起身放下床帳,又拿了帕子拭了面上的淚痕,才緩步往外走。
每次大夫人來小姐房裡都不許旁人進去打擾,秋兒手裡拿着一封書信,心中雖急,也隻敢在門外請示。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大夫人神色已經恢複平時的從容溫靜,淡聲問道,“何事這麼急?
”
“大夫人,信差送來一封信,說是被壓在箱子下面幾日沒看到,怕有什麼事耽擱了。
”秋兒道了一聲,忙雙手将書信遞過去。
大夫人眉頭微皺,誰會給她寫信?
看了看封面,是盛京來的,難道是蘇文謙?
大夫人展開信紙,見上面是有寥寥幾字,
“大夫人,請務必盡快來京!
”
大夫人看了看後面,再沒有其他的字了,甚至連個落款都沒有。
心中越發的疑惑,是誰寫的信?
為何要她去盛京?
而且看信裡的語氣,似乎很急,很重要。
這絕不是蘇文謙或者蘇林氏給她的信。
大夫人眉頭微皺,思慮片刻已經有了決定,擡頭問道,“去問問蘇谪少爺,何時啟程進京?
”
“是!
”秋兒忙轉身而去。
不過片刻便跑回來,回道,“大夫人,奴婢問過蘇谪少爺了,明日一早便啟程!
”
“嗯!
”大夫人點了點頭,吩咐道,“收拾行禮,我們也一起進京。
小姐的房間我自己收拾,你們不必管!
”
“是!
”
蘇谪兩兄弟聽說大夫人突然又改了主意要跟着一起進京,頓時有些頹喪。
若是大夫人跟着,到時候還怎麼說謊在路上被山匪搶劫?
“大哥,怎麼辦?
”蘇言本來就是個沒有主意的人,隻能聽蘇谪的。
蘇谪想了想,也沒什麼辦法,總不能不讓大夫人去。
“到了路上再想辦法,反正到盛京路還遠着呢!
”
“也隻能這樣了!
”
蘇九人次日啟程,先走水路,從阜陽乘船,到崇州換走官道,一路順利的話,大概十日左右能到盛京城。
蘇家人還在路上,盛京中蘇文謙已經每日焦急難安。
他和蘇林氏進京時,本已經做好了留在盛京的打算,所以重要的家當基本都帶來了,身上也有足夠的銀子。
不等蘇谪兩兄弟變賣家産的銀子到手,便已經開始在盛京内找店鋪重新做生意,維持以後的家計。
初來盛京的時候觀望了一段時日,這幾日着手準備買鋪子了,卻發現隻要他看中的店鋪,要麼第二日東家反悔不賣了,要麼就被旁人用更高的價錢買走,總之竟沒有一個能順利買下來的。
蘇文謙氣恨的将茶盞摔在桌子上,冷聲道,“老夫偏不信,沒有紀府,我蘇家在盛京留不下!
”
蘇林氏眯着一雙市儈的眼道,“老爺,你說會不會是紀餘弦從中搗鬼?
”
蘇文謙一怔,“你的意思,紀餘弦要我們去求他?
”
“我看,他就是在逼我們答應退掉婚事!
”蘇林氏冷哼一聲。
蘇文謙起身在書房内踱步,憑紀府在盛京的影響,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本想借紀府重回盛京,紀餘弦偏讓他們回不了!
蘇文謙眼睛裡滲着一抹陰狠,冷冷笑道,“想要退婚,門也沒有!
等月玖做穩了紀府少夫人,生了紀府的長子,紀府就有我們蘇家的一半。
”
“老爺說的極是!
”蘇林氏撇嘴一笑,“所以我們現在無論如何都不能松口答應。
”
“月玖在紀府中怎麼樣?
”蘇文謙問道。
“能怎麼樣,連紀餘弦的面都見不到!
”
“這樣不行,你到是想想辦法!
”蘇文謙皺着眉。
“我能想什麼辦法,我教給她的法子都要見到人才行,可是她現在根本就見不到,連紀餘弦住的院子都進不去!
”
“紀府實在是欺人太甚!
”蘇文謙怒喝一聲。
生氣歸生氣,他們拿紀府一點法子沒有。
之後幾日蘇林氏又往紀府去了幾次,也隻能聽自己女兒對着她訴苦,沒有任何辦法。
蘇小姐在紀府呆的悶了,坐了轎子出門,在街上轉了一圈,去了羽衣坊。
看着羽衣坊中那些精緻的繡品和首飾,蘇小姐看的眼花缭亂。
商行隻有紀府的一半,她不能随便拿,但是羽衣坊整個都是紀府的,她總能随便用了吧!
蘇小姐讓夥計包了十幾匹緞子和一箱子的金銀首飾帶回紀府。
如今的羽衣坊坊主是個穩重的繡娘,在紀府已經做了二十多年,上前恭敬的道,“少夫人,每個月坊裡都會給府中各位主子量體做衣,您不必帶這麼多緞子回去。
”
蘇小姐有些尴尬,随即仰着下巴不悅的道,“本夫人喜歡,用你一個下人來指手畫腳?
這些緞子本夫人要送人,你管的着嗎?
”
坊主立刻退後一步,“是,奴婢簪越!
”
“都給本夫人送回府裡去!
”蘇小姐趾高氣昂的喝了一聲,抱着首飾箱子往外走。
出了羽衣坊,正要打聽紀府還有什麼别的鋪子在附近,突然便見一男子穿着粗布棉襖正在街上走,不停的張頭四望,面色焦慌,似是在尋人。
男人正是進城尋他媳婦的趙升。
------題外話------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
有月票的就投給十二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