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不說了,你知道我的真心便好,别的也不重要。
近來轉暖,但早晚還有寒氣,你還是多穿一些。
這套衣裙好看,可終歸有些單薄,你這時常外出,一不小心着了風寒怎麼辦。
披風雖然比不得冬日厚衣,但此時披在身上卻是最好,以後要是出去,就披着它。
”
姜炜整整亂了的披風,想起兩人身份不由歎道
“這樣,要是被爹娘知曉,怕是要怪我們了”
姜若的一雙水潤杏眸中浮現愁思,低下頭小聲嘟囔着
“那又怎麼樣,爹娘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說了你我不是兄妹,從小我就沒把你當成親生的哥哥,要是他們知道了,應該會高興,畢竟也不需要再擔心我嫁不出去的事了,我們還是一家人,親上加親。
”
說着,姜若便握住了他的手,有些緊張。
“你是怕了嗎?
”
“沒有”
姜炜答得肯定,一絲猶豫都沒有
“若有麻煩,那也是我該解決的,是我想把你娶走,爹娘不同意我就去想辦法,他們養育我長大,我不能頂撞無禮。
但是我想,這些年,他們也能看出我為人如何,總之,我不會違背承諾。
”
姜炜是個溫和的性子,眉目皆帶柔色,就連平日裡說話做事也無法叫人生出急躁不耐之意,定心許諾時的堅毅目光,怎麼也騙不了人。
“我信你,我也會慢慢勸娘接受,不會叫你一個人難過。
”
姜若靠在姜炜身上,唇角彎起,将頭輕輕搭在他肩膀。
桃花樹下的兩道身影緊緊依偎,瓣瓣粉嫩桃花被軟風吹下,拂過白皙手腕上的青絲銀镯,除去與爹娘陪伴之喜悅,此刻算得上是姜若此生最甜蜜幸福的時候。
她與姜炜私下定情,暫時不敢告知給姜家父母,可癡情兒女之間的缱绻情意怎能瞞過已經曆人生大半的兩個人。
姜若心性純澈,得了那一隻青絲镯便想把它戴在手上,想這幸福感覺時刻包裹自己,又怕被察覺,有時便以衣袖遮掩手腕上的镯子走進走出。
可這法子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過幾日姜母就看出了些許不尋常,不用多費心思就在姜若的衣物中找出了那一隻镯子。
面對這個情況,姜若不知所措,想到姜炜在為此努力,而她卻因為這點小心思就把這事給暴露了,心中更慌。
在姜父姜母的兩處猜問下,姜若沒能頂住逼問,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說了,正巧姜炜也從外面回來,兩個人一同面對。
但在最後,姜炜陳情求解時卻把所有事情都攬在了自己身上,言明若是二老不願,那他甘願另立門戶不帶走一分銅錢,用另一個身份去獲得他們認可。
養育教導多年的人他們怎會不知其品行端正,也正因如此,在知道這事後姜父姜母沒有想象中那麼生氣,經過一番心理鬥争,最終也同意了兩個人的婚事。
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兩個人頭暈眼花,姜若高興得說不出話,隻一個勁兒地抱着姜母傻樂。
姜炜沒料這事這般順利,素來穩重的他也被驚呆片刻,接着跪地叩謝姜父姜母兩恩。
消息來得太突然,婚事又不能弄得太倉促,姜炜和爹娘商量後決定先把手中事忙完再好好籌備成親一事。
姜若也同意了這個決定,這下煩惱終于沒了,她日日臉上帶笑,無需避諱他人,再會面時大大方方地和姜炜走在一起,欣喜成倍湧上。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因要幫人辦事,姜炜和姜父一同外出,本來事情好好的,可回來路上卻遇到了刺殺。
姜若隻是本能地害怕,覺得要出事,和姜母商量過後去路上迎回兩人。
走着走着,空氣中一股難以忽略的血腥味傳來,姜若嗅覺敏銳,一下就察覺了不對,先是拉着姜母從官道跑到旁邊小樹林中。
她順着這股味道向前,血腥味越來越濃,姜若的心也越來越慌,她此刻已經聽不到其他聲音了,快步跑去那個方向。
而她最後看到的,正是一片混亂中那具渾身是血的軀體。
“相公!
”
“爹”
姜母見此情景痛吼一聲,接着疾步上前扶起氣息微弱的人
“别…别哭了,得罪了人,沒想到會是這個下場,以後啊,你要和若兒好好活。
”
姜若看着母親和父親哭訴離别,下意識地去尋姜炜身影,可是此處僅有幾具死屍,根本沒有其他人的痕迹。
“若兒,我不行了,炜兒他被人帶走了,我們惹不起他們,你和你娘千萬不要再去,去找官府,讓官兵去找,或者,或者躲起…咳”
姜父咳出了一大口血,鮮紅異常,姜若的手沾上了血,顫抖着用袖子擦去父親臉上猩紅。
然而姜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張着嘴半天也說不出話,胸膛劇烈地起伏,咳出了不少血,卻接不下未說完的話。
姜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哭着抹去他眼角淚花,搖頭求他不要說了,但姜父痛苦呻吟一陣,那手竟是不受控制地落地。
被突然刺殺,兩個不懂武功的人根本沒法反抗,姜父裝死留了口氣,重傷至此更難移動,艱難挺到了現在,好歹是見了親近之人一面。
突來變故讓人一時難以接受,姜家母女更是這般,一個個以淚洗面,傷心欲絕。
姜母哽咽着說不出一個字,想到他的話,勉強吐出兩個字
“先走”
姜若聽到那些話本想再去尋姜炜,可是方才那番勸告也是在理,她此刻手無寸鐵去尋,無異于羊入虎口。
再三勸住自己,姜若還是聽了話沒有沖動去追,忍下巨大哀痛,幫着姜母一起把姜父屍體帶回家,連夜找了一處僻靜地方将人下葬。
她沒再哭了,因為偌大的家一下散了,哭過之後便不想了。
天亮之後,姜若記住姜母的囑咐,忙完下葬之事,待到天亮便去官府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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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誰在背後操縱,姜若也隻能報謀殺一案,至于捉拿兇手,也隻能看官兵捕快的本事。
報過案後,姜若和姜母日日擔憂,尚未從喪父喪夫的悲痛中走出,另一件事便又緊接而至。
那日之後,官府還沒查出别的,姜若日日去那處徘徊,唯一的線索就是姜父被害的地方。
官兵來這裡查案,查了一遍遺留在那處的東西,某些東西被翻亂,有些被丢在了一旁。
姜若不敢在官差查案時去打擾,記着拖拽的痕迹去找,晚些時候順着方向找過去,天黑了便在第二天再去其他地方找。
連續幾日苦尋無果,姜若漸漸失去了信心,心也逐漸冷下去,她漫無目的地走着,落寞無措。
不過幾天,本該最幸福的她,唯有母親與她相依為命。
從這邊走到路旁,不知不覺地,姜若走到了一片黑茫茫的地方,時不時地有鳥的怪叫傳來,在寂靜黑夜格外瘆人。
姜若滿懷憂思,聽到這種聲音被吓得驟然回神,發覺自己到了一處亂墳崗邊緣,緊張得立馬抓緊了手帕。
她正要轉身離開。
忽然聽得遠處響起一陣怪異聲響,像是有人在碰弄着什麼東西,一下又一下,發出規律的輕微聲動。
姜若以為是有人在那邊,想要一看究竟,又怕是個壞人,放輕腳步靠近。
她繞過茂盛的灌木,一步一步朝着聲源走去,步子穩而輕,而當月華下的那幕映入眼中,便再也維持不了什麼穩健的步伐,當即踉跄着撲去。
“姜炜哥哥!
”
看清那幕的同時姜若的眼淚成串地掉下,她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考慮周圍還有沒有人了,隻幾步便來到那處破草席旁,跑撲的動作和尖叫聲音瞬間驚散了覓食烏鴉。
“姜炜哥哥…姜炜,我……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忐忑的話中有一分喜悅,餘下則是難以言述的悲傷,說到後一句時,已有傷心欲絕之意。
因為躺在姜若懷裡的,并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姜炜,而是一具已經殘破不堪的男屍。
那套姜若再熟悉不過的衣衫變成了破布,松散地蓋在姜炜身上,而在這衣上,殘留着變黑的血迹,斑駁一片,卻被姜若顫抖的手緊緊抓着。
她一手攥着姜炜血衣失聲痛哭,另一手撫上他的身體,撫過一寸寸傷痕和已經腐爛的傷口,在摸到拇指小指間的空缺時,她将頭埋得更深,毫不在乎腐臭氣味和他渾身髒污。
“姜炜,姜炜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好不好,不然你睜眼看看我,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
”
她痛苦至極地說出這幾句話,搖頭抱緊身邊這具屍體,抱緊她已死去的愛人。
“我連一句話都沒能和你說上,你怎麼這麼不守信,騙子!
你告訴我你騙我好不好,别這樣吓我,姜炜,你怎麼能…留下我一個人。
”
數不清的眼淚落下,滴到姜炜的臉上,一滴接着一滴,讓臉上塵灰随其落地。
淚水模糊了姜若的雙眼,讓她難再看清方向,所過之處留痕,同樣也徹底把那副俏麗面容洗刷成痛苦慘白。
“你怎麼能這樣,你是姜炜啊,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無助地呻吟哀喚,可在這寂寂夜色中,聲音從亂墳崗這邊,傳到那邊再傳了回去,仍是隻有她一個人。
姜若不敢擡頭去看姜炜的面容,她怕自己再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出來,她要帶姜炜回家,要讓他幹幹淨淨地回家。
姜炜的屍體并不是被裹放在草席中,他的大半個身子已經從草席中露出,斜躺仰面朝天。
由此可見,在被丢到這裡後他還是活着的,還曾經努力從那裡爬出來,隻是傷勢太重做得一半便失了氣息。
姜若想到此處,心口如被匕首刺入,明明沒有受傷,卻有劇痛席卷全身。
“阿炜,我帶你回去,我馬上帶你走”
她放下屍體,跪着在地上摸索,撿到了那幾隻斷破的手指,才要去拿手帕包裹,指節卻從哆嗦的手中掉落。
姜若用幹淨的衣裳抹了把臉,把那幾根不成樣子的指節包好,塞進姜炜衣襟。
她力氣小,隻能慢慢把姜炜拽到背上,背拖着他離開此地。
路上還有烏鴉在叫,似是不滿食物被奪,姜若背到哪兒,它們就跟到哪兒,等着食物再被丢下。
可姜若怎麼可能會放下她的心上人,她費力地走着,途中那具軀體從她身上掉了不知幾次。
每一次,在烏鴉嘶啞叫着以為可以大飽一頓的時候,姜若就會扔着石子把它們都趕走,接着再用力将人背起。
她記得附近有一條幹淨小溪,在回去前,她把姜炜背到溪邊,撕下身上的一塊衣料,用溪水浸濕,輕輕擦拭他的臉龐。
她盡力去忽視了,可目光觸及被烏鴉蟲蟻咬出的傷口,依然忍不住流淚,嘴唇輕顫,手下動作未停。
“姜炜,阿炜……”
一聲又一聲的輕喚,好像這般叫着便能暫時讓她忘記姜炜已死的事實。
姜若撫上他眼眶,看着已經空凹的眼,恨極了造成這一切的人。
她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沒讓眼淚溢出,緊接着繼續擦淨他的身體,誰知擦到上身時,發現那層衣裳竟是虛虛蓋在上面的。
姜若再也說不出話,佯裝鎮定地跪坐好,伸手掀開那一層布料,入眼所見讓她痛到極緻,淚不知第幾次模糊了她的眼。
就在收手之際,姜炜另一隻手終于松開了,裡面被握變形的镯子也落到了地上。
姜若的手一頓,盯着地上那隻镯子發呆,須臾,再次哭出了聲……
“我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回去的,不過,阿炜,我把你安葬在那棵桃花樹邊上,那裡人少,安靜,沒人去打擾你。
”
她卧在床上,握着手中銀镯,眼底的酸澀已盡數變成微甜笑意
“你不知道,爹和你走之後,娘她日日以淚洗面。
我沒讓她見到你的樣子,但是她應該是猜出了大概,哭得很厲害。
官府沒本事,沒有找到人,我怕那些人再來報複,在報官後和娘躲起來了。
”
“娘的眼睛哭壞了,時常看不清東西,我在娘身邊照顧她,給她買藥。
可是後來爹的那些對手看爹不在了,聯合起來把生意搶走,爹和你一走,所有人都開始踐踏我們。
”
後來的事,姜若沒說,望着床帳低聲呢喃
“姜炜哥哥,你走了,我又該拿什麼再去愛别人,我怎麼好好活下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