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着百般疑惑,兩人相攜着邁入青樓門檻,若說哪裡脂粉香氣最多,除去香料胭脂鋪子,便是這煙花柳巷為最。
黎鳳绾受不得過于濃重的香氣,從袖中掏出一面繡花絲帕掩着口鼻,走進片時,約莫适應了才慢慢收起帕子。
饒是如此,她額下兩條玉羽眉仍是微微蹙起,明顯是不喜這樣濃烈的香氣。
銀景弈亦是不喜,他兒時在宮廷,縱使那裡的女人多,也從未有過這樣香濃的味道。
“無事跑到這種地方,真是胡鬧。
”
“人家胡鬧那是人家的事,咱們就别管了,過來看看,知道姜若無事便好。
”
“麻煩,若非是要藏着身份,直接叫人去威懾微生府便好,他要是敢動手,那就是自找死路,也免了這許多曲折是非。
”
“可是總不能一直以殺止殺啊,你想,現在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們這邊的老爺,那就該用普通人的方法辦事,萬一以後……”
黎鳳绾話至一半,瞥見一窈窕女子從那邊走來,微微笑說
“看,有人來了。
”
那女子很有眼力,一見是兩對男女,舉止言語收斂許多,知道有男女來此不是尋樂而是求一種别樣情趣,便笑語盈盈地迎上前去,美麗面容含笑成花。
“哎呀,四位客官既然來了,是想先在下面看看各位姐妹,還是要上樓在廂房中叫人彈曲?
若是覺得樓上廂房不好,客官可與夥計說,他們會引二位去後院,那裡的房間絕對讓四位滿意。
”
萬月安城一聽這話,知道這人是誤會了他們來此目的,當即反應過來,心照不宣地分别向邊上挪了兩步,互不理睬。
别說情愛,端看兩人此刻神色,外人都難瞧出半分情誼。
女子也後知後覺地看出不對,輕笑一聲,不再去看後面的兩人。
黎鳳绾掃了眼樓下,發現客人都是在談笑飲酒,并未有争鬧迹象,樓上如何不能得見,可瞧着面前這人如此淡定從容,該不是與人争執的鬧事,既不是争執,那便是他們兩個人的私事。
“去後面庭院。
”
後面庭院的房間可比前樓廂房所需銀子要多,女子自然樂意招待他們,立馬招手叫了個夥計過來。
“你帶着這兩位貴人去後面空房,好好伺候。
”
一提貴人和後院,夥計也一下明白她的用意,殷勤地在前引路,嘴裡還說着他們這滿春香是如何如何好,極力介紹,一看就是想讓兩人感受到這兒的美好成為回頭客。
而萬月安城不為尋樂,不想白花銀子在這裡,對視過後各自出門找地方守着。
這是銀景弈第一次來青樓,經過那些人時面上依舊一派平淡,然而走至後院,感知到來往女子落于他身的打量視線,臉色這才變了又變。
誠然,銀景弈為龍子天生尊貴,後居攝政王威勢攝人,将這兩者融于一身後,言談舉止所發氣質非是常人能比。
如今行于青樓後院,俊俏面容引得此處紅倌頻頻投去目光,不過在此處謀生,她們有自知之明,清楚銀景弈這樣的人不會容許她人輕易近身,因此隻能遠遠地看着,眼含愛慕。
黎鳳绾作為銀景弈的正牌妻子,看到那些人隻是眼饞并未有逾矩動作,非但沒有醋意,反而心生得意,欣喜于這麼個出衆王爺是她的丈夫。
“又在心裡洋洋得意。
”
“好厲害,又猜中了我的心思。
”
黎鳳绾想問他一些事,便在路上問了空房在何處,接着把人打發走。
“你說暗衛找到了她的行蹤,在哪兒呢現在。
”
“隻是讓人看着她,暗衛禀報是見她和微生乾安來了這裡,當時是和和氣氣,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大事,你也不必着急。
若姜若勸阻無用,這個微生乾安還是油鹽不進,自有别的法子治他。
”
“好,王爺威武,那走吧,現在無人指路,煩請王爺領着我。
”
“去西北角第二間房”
“好”
想要去那間房,中途必要繞過許多房間,黎鳳绾耳尖,正在走着忽然聽得略微熟悉的聲音,腳步頓住後看向身側的房間,斷斷續續的話從裡面傳出。
“公子,嗯……别”
“當初選你就是看中你的性子,若你像其他人那樣勾引人,我倒不會瞧上你。
”
對方似乎是被他突來動作吓到,嬌聲嘤咛
“這麼青澀,難怪要比旁人貴,不錯,今日就算換個口味,這次可别再躲。
”
話落不過一瞬,發出男聲的人滿足悶哼一聲,而那女聲卻盡數變為婉轉呻吟。
黎鳳绾才停了幾息便聽全了這男歡女愛的動靜,紅着臉往邊上靠了幾步,看着前方的路不知是要直接走過去還是要繞道而行。
銀景弈耳聰目明,習武之人聽覺更為敏銳,比她要早聽到這些,卻未出言提醒,眼下見她踟蹰不前,給出解法
“若你再不走,叫人撞見可是要被認作是偷聽牆角的賊,動靜鬧大了,更不好收場。
”
黎鳳绾白他一眼,聽他這話就曉得這是銀景弈故意讓她撞到這種場面,她此刻又不想出聲惹人注意,便和他并肩而行,在兩人身體貼近時伸手擰他腰間軟肉。
銀景弈倒也不慌,被她用勁兒擰了下仍然淡定,既無痛苦之色,也不見面露惱怒。
待走出那片區域,黎鳳绾深呼一口氣,看周圍沒有下人走動,轉身瞪着他,那模樣活像是被人從背後打了一下。
“王爺還會這樣捉弄我,是覺得毫無情趣才要聽這種牆角嗎?
妾身不知王爺是何意圖,幸虧是我,不知道的萬一猜錯了估計會覺得王爺不行才會以此來捉弄人。
”
銀景弈雙眸一動,臉上笑意凝住,意味深長地沉聲道
“王妃這是還沒學乖,想來梅莊那三日定沒有讓你滿意,這樣的話,不如今夜真在此留宿?
”
黎鳳绾立馬收住嘴中的話,不敢再于這件事上挑釁他,雖然知道銀景弈不會去找别人,但在青樓留宿,總歸是和自己家不同,她聽說過在這種地方會有各種折騰人的玩意兒。
銀景弈一個人就足夠她受的,那三日險些把她弄得散架,再要尋些别的,今後可不是要在他面前矮了一頭。
萬萬不能
“剛才聽那聲音是珏玺,他那時候不還在客棧嗎,怎麼現在……”
銀景弈看她卻不語,讓她自己猜結果,黎鳳绾沉默片刻,眉宇間有了些不可思議
“該不會,你讓他退下後他就來了這裡吧”
“不止這個”
還不止這個?
她看了一圈身邊景物,說出一個符合邏輯的猜測
“你知道姜若在這裡的消息,這個消息,也是他告訴你的?
”
“不錯,在你走前他就到了滿春香樓,發現姜若也在這裡就叫人報信,既然他懂得分寸,那也不必去計較他去青樓尋樂的事。
”
“盡忠職守,其餘時間他願意做什麼的确不妨礙你,那姜若現在在哪裡呢。
要是傳話的小厮沒說錯,她還有話要對我說,估計是和微生乾安有關。
”
“那便去看吧,前面就是了”
兩人才要靠近,姜若便和微生乾安出現在視野中,一人面色詭異難以言說,另一人則是憂色滿面小心攙扶。
微生乾安此刻直身行走,步伐比平時緩了許多,若不細看,外人很難瞧出姜若是在攙扶着他。
黎鳳绾也是瞥見了微生乾安的傾靠動作才斷定他身體有恙,冤家路窄本該是各瞧不順眼,但這次微生乾安表現得極為淡定,無視兩人徑直走過去。
唯有姜若狀似無奈地向後看了眼,黎鳳绾從她眼神中讀出了歉意和難說的落寞。
“微生乾安這是怎麼了?
”
“猜”
“又猜?
不猜,你直接告訴我。
”
“夢夢不覺得他走路時腿腳動作有些奇怪嗎?
”
“我看出來了啊,可這又和……”
想到個荒誕可能,黎鳳绾自己都覺難以置信,望着微生乾安離開的地方失神。
“在此之前,已有三人離去,是郎中和家丁。
你看微生乾安的模樣,于這種地方風流快活怎會在男女之事上出錯。
唯一可能,便是被他人占了身,遂才請來郎中在這地方醫治,這裡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大有喜好男色的人在。
”
“咳咳,我不是想不到,我是猜不到他是怎麼弄成這樣的,一點防備都沒有根本不符合他那個多疑的性格。
”
單看樣貌,微生乾安也算得上是百裡挑一的俊俏公子,被人觊觎尚在情理之中,隻是能把這種想法做成,屬實是個有心機有手段的。
“現在看來,姜若是沒事了,有事的是微生乾安,不過你說,看他那個樣子,又不問又不說,該不會直接把這種事扣到我們身上吧。
”
平白無故擔個害人名頭,黎鳳绾可不願意。
銀景弈同樣是此想法,待的這些日子也夠久了,關于微生府的熱鬧也沒什麼可看的,有沒有那歹心便是要看以後。
他們不會為此在裕隆過多停留,解決了微生澤炎的身世問題就該離去,至于是否要再做處置,全看後效。
青樓尋人有了結果,黎鳳绾也放心回了客棧,而在另一邊,微生乾安已經接近崩潰邊緣,坐在軟墊上砸了手能碰到的所有東西。
杯盞字畫都被扔在了一起,碎的碎,毀的毀,成了一堆破爛。
他坐在錦榻上,聽不進任何人的話,此刻就是為發洩心中怒火,家丁和小厮都不敢進去,瓷盞的碎裂聲時不時地從緊閉屋門傳出。
姜若是唯一一個留在屋中的人,她站在外室,看微生乾安終于找不到東西砸了,輕移步子走至他身邊,柔聲安撫
“乾安,你先别氣,這事落在誰身上都不好受,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有說不完的怨氣憤怒,但是現在,你既已回來,那還是好好養傷要緊。
”
提到養傷,微生乾安面現獰色,一把推開撫在他手臂上的纖纖素手,怒聲反問
“你要我怎麼不介意,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你會不介意嗎?
才這樣,什麼叫才這樣,我一定要把那個人揪出來,然後把他五馬分屍扔到亂墳崗喂野狗!
”
姜若明白他此刻情緒惱怒到極緻,手被大力推開也沒說其他的話,從地上撿起昔日微生乾安珍愛的字畫,仔細卷好放在一邊。
“發生在我身上,可你别忘記,這種事的确發生過了,那日強迫我的人,便是你派去的。
你忘了,我确實經曆過,後來我說不喜歡你了,你卻不放過我了,我受盡委屈。
”
她不想吐露太多,隻說了‘受盡委屈’四字,把所經曆的羞辱欺負都包了進去,不想讓其中的事影響她的神态。
“當時,我也是這樣的感覺,不,我比你更絕望,我清醒地知道淩辱我的是一個陌生男人,盡管最後他沒得逞,但那是我以死相逼才讓他害怕逃離。
”
姜若不緊不慢地說着,然後坐到微生乾安身旁
“那時候,我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刺傷了那人,我孤家寡人一個,豁得出性命,他不敢,所以才逃了。
後來你又看到我,我選擇離開,怎麼你又反悔了呢。
”
微生乾安默然,無力反駁,須臾,便又厭煩似的擺擺手
“那是過去的事了,别再提了,阿若,今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我一定好好珍惜你,可以為你豁出性命。
”
他望向姜若,眼中的堅定足以叫外人感動
“阿若,你相信我,自那之後,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前幾次你在生意上遇到刁難,還有那些過分膽大的人,都是我幫着你解決的。
我幫你,沒告訴你,隻是想讓你自己堅強,我想看你堅韌勝過其他女子的樣子。
”
姜若擡手打斷他
“乾安,你不知道,你說的那些事,我都清楚,你每一次幫我,我也都記得。
但是我也知道,你所說的愛,你對我的所有關心,都是因為我這個玩物可以讓你玩得更久而已,覺得新鮮才一再将我當做私有物那樣占有,随意傷害,事後幾句話便想着可以修補。
”
她輕歎一聲,姿态娴雅,悠然自得地拂了拂衣袖,對微生乾安驚異的神情視若無睹。
“乾安,你大概不知道,我一個小女子,也能有忍辱負重的堅毅,這些時日,陪你演的戲,就到此為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