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澤炎震驚的并非是此人突然靠近将他認錯,而是一時無法接受又被抛下的事實,瞪着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怎麼這麼驚訝,不認識娘了,外面這麼冷,别在這裡站着了,跟娘回家好不好?
”
她生了一副和善面容,一笑就是慈母模樣,任誰看了都覺暖心,不會覺得這番話是帶着虛假善意的勸說。
微生澤炎聰明,看人本事更強,他怎會看不出這人是在表露善意,可那又如何,他不想要旁人的善意,更不想跟着别人走!
垂在身側的雙手早已握起,近乎祈求的目光自周圍掃過,依舊沒有發現想要見到的人。
這段時間的美夢被打破,吹來的微風帶着一股刺骨冷意,他此刻穿着禦寒厚衣,卻依然清楚地感覺到,明明前不久,還沒有這麼冷。
原來竟然是這樣,又不要我了嗎?
告訴我生存之道和為人處世的道理,就是為了把我丢給其他人。
怪不得一個接一個地都走了,可是,你們分明誇贊過我聰穎勝過常人,炎兒不是累贅啊。
微生澤炎低着頭,也不再後退,兩隻星眸盛滿了盈盈水光,小腿繃得直直的。
良久,才再擡頭,這時他眼中淚水退了一半,也就在沉默的這段時間,他想清楚了。
既然在這之前問過是否記得,那炎兒就裝作忘記,不讓娘擔心。
哪怕是再次被抛棄,微生澤炎也不怪她,心酸地笑了笑,随即再次揚起一個無害的笑容,和他初認母親時一樣。
“好啊,微生澤炎,我還問過你能不能記得,還沒過一天你就忘了,這忘性,不把我的話放在心裡,是不是該罰?
”
盡管語調不太正經,但這聲音微生澤炎可是極為熟悉,立刻循着聲音向後看去,熟悉面容映入眼中那刻,他以最快速度奔了過去。
黎鳳绾被這顆“小炮彈”一撞,踉跄一步随即穩住身體,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安撫。
“幸虧我試一試你,不然就你這小記性,我離開幾天你就把我忘幹淨了,真該罰你。
”
微生澤炎悶聲喃喃自語:“不會,我不會忘,以後再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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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鳳绾聽不清他在低聲嘟囔着什麼,把他從身上“摘”下來,認真注視着面帶喜色的人。
“要是我沒回來,你是不是要跟着這位夫人走了,微生澤炎你這聰明腦子怎麼突然就不管用了。
”
她點了點微生澤炎的額頭,微生澤炎也随着她的動作輕晃着腦袋。
“娘别氣,我是以為娘不要我了,正好這位夫人找我,我怕娘還擔心,就想着裝失憶不當累贅。
”
“炎兒,你可不是累贅,你這麼聰明,明明就是個貼心的機靈孩子。
你可不能總這樣想,你要想,我這麼厲害,他們怎麼可能會丢下我呢。
”
“這麼想,就不會覺得心酸,哪裡還會這樣難過,小男子漢,不許哭。
”
“炎兒沒哭,隻是感動,我還是更想待在娘親身邊,因為之前那幾次,所以才這樣猜想,差點傷了娘的心,抱歉。
”
“沒事,以後别這樣了”
黎鳳绾半蹲下去,拍拍他的後背,這時候讓他靠在自己肩膀沒再多說其他。
她回來了,繡錦自然也出現了,她把一些銀錢交給那位夫人,接着将人好好送走。
看到微生澤炎這樣傷心,她還是不明白黎鳳绾此舉為何,此刻,若是熟悉黎鳳绾脾性的英蘭在,大概能猜出一二。
繡錦如今不知,便隻好看着她和微生澤炎相互依靠。
“别想了,記住啊,從今以後,你要跟在我們身邊,别再瞎想了。
炎兒,你和我們一起去京都,你所能做的遠比那些人要多,所以不要再自輕了。
對我們來說,你不是累贅,而是我們的助力,哪怕你什麼都不做,也是個體貼人的開心果。
”
“來,寶貝兒子,東西買回來了,我們回去找他,娘要和他說點事。
”
“好”
這次,微生澤炎緊緊握着她的手,不再讓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黎鳳绾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回握住那隻小手,擡頭看向前方時眼底是混雜着滿足和欣慰的複雜情緒。
她這樣做不為别的,就是給她的私心找了個借口,她想把微生澤炎帶在身邊,但京都和攝政王府都太危險。
盡管這孩子聰慧非常,但應對王公貴族的陰謀詭計還是太勉強。
黎鳳绾既不想讓他離開認她人作母親,又不願看他被這京都裡的風風雨雨刮着半分,左右為難。
之後她瞧着微生澤炎慢慢恢複,神智比成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才有了試探想法。
成了,她就可以說服自己,把這個已經徹底将她認作娘親的孩子帶回去,不成的話,為避風雨,那她便順水推舟讓他跟着普通人家走。
總之,微生澤炎的去處黎鳳绾早早地安排好了,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再流落在外受苦。
其實,對于現在這一結果黎鳳绾早有預料,甚至說,她這樣做就是自欺欺人全了自己的私心。
微生澤炎的神志恢複,記住了人輕易不會忘,果真能忘,也要再經曆一番痛苦回憶,倍受折磨後心神恍惚才會回到那時失智之态。
而現在,這種情況顯然不會發生,黎鳳绾更不是非要推走他不可,哪裡會重做那種事來刺激微生澤炎的心神。
她不舍得讓微生澤炎再經曆一次那種痛苦,親人的分别和流浪的艱辛已經磋磨了這個小孩太久。
既然上天讓她遇見了微生澤炎,必定也是冥冥中的緣分牽引,如此,她實在難以舍棄。
銀景弈猜不到她還有這個想法,平日裡他最多能看出來黎鳳绾十分喜愛那個孩子,卻沒想到她會如此堅定将人帶回王府。
是以,當他再次和黎鳳绾面對面鄭重地對視時,維持面上嚴肅不過兩秒,接着便是無奈失笑。
“每次有了決定都是這副堅定模樣,真當本王看不出來嗎?
這次恐怕又是看中了什麼。
那個孩子?
”
黎鳳绾點頭:“是,我舍不得把他讓給别人養,而且他都認我們那麼長時間了,早就把我們當成真的爹娘。
我已經試探過了,他不會忘了這個,王爺難道覺得王府那麼大還養不起一個孩子?
”
“本王可沒那麼說過,隻是本王若領回了他,又該給他什麼名分。
攝政王府本就不是個清靜地方,突然多了個他,難保别人的心思不會打到他身上。
”
銀景弈瞄了她一眼,轉頭接着道:“況且你還這般關心他,誰都能看出來你是極為喜愛這個孩子。
那些人或許會傳什麼你在外有子的謠言,再或者,知道你喜愛這個孩子,沒辦法動你我,便使手段去對付一個孩子。
”
黎鳳绾沒說其他,才走近,就看銀景弈微展開雙臂,看他下意識的反應,她也不好故意逗他,便如往常那樣坐過去。
“怎麼,王爺還擔心這個,是考慮周全,還是覺得我偏向炎兒你不痛快。
”
“怎麼可……”
銀景弈本能地反駁,話說一半卻住了口,以他的本事和性情,隻帶一個孩子回王府照管絕對不是難事,也不會讓他有諸多顧慮。
也因為這些,根本無人去懷疑攝政王會容忍王妃在外有私生子還将其帶回。
這次考慮這麼多,唯一可能的原因便是仍惦記着微生澤炎被過分關愛這事,說白了,就是醋在心裡但還在使勁往下壓。
“本王不想和孩子計較”
是不想而不是“不”,果真還是記着呢。
這種事有點丢面子,黎鳳绾覺得他不會再說出什麼,隻得繼續原來的話題。
“讓不讓他跟着回去?
”
“你說呢,你這個小狐狸早就計劃好了,你都知道本王會同意。
”
“我是知道啊,這不是要尋找機會和王爺多說話嘛,何況你對微生澤炎的關心不比我少,嘴硬心軟,還說我。
”
銀景弈看着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嘴還在說,一隻手将其用力捂住,捏了兩下她的唇,後才滿意放開。
“再說本王絕不輕饒你”
眼下,黎鳳绾哪有其他顧忌,聽他有此一言,動作更加大膽,摟着人貼身上前,因是坐于他腿上,此刻她平視着對方,開口時吐氣如蘭,語帶引誘。
“王爺說的輕饒是如何輕饒?
”
“就會勾引本王”
他不太甘心地扶着掌下腰身,用了些力,惹來一聲似是克制的柔聲嘤咛。
這聲音被銀景弈聽了去,下腹一緊,低聲罵了句髒話,接着把人扳正按在自己懷裡。
“上次我可是懂了你的溫柔,以後再不會覺得王爺隻顧自己,隻是如今在外,隔牆有耳,王爺總不願讓旁人看笑話。
”
銀景弈擡頭,樣子格外兇狠
“你是故意的!
”
“嗯”
“……”
她狡辯慣了,一下坦誠了,銀景弈還有些不适應,回過神後拍了拍人。
“下次你再這樣,本王就讓你看看什麼叫有權為大”
黎鳳绾想到他的攝政王身份,怕他真為這事去動用權力把這裡清空,收了挑逗本事,戳戳人從他身上移到旁邊凳子上。
“還是别了,王爺的面子該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
“哼”
銀景弈冷哼,雙腿交疊整了整衣衫下擺.
黎鳳绾現在覺得銀景弈和她最初見到的那個高冷狂傲的攝政王有些不一樣了,高冷中多了些傲嬌,狂傲中多了點無賴。
總而言之,性情更軟了些,更好說話,一切都是在變好。
“銀景弈,你覺沒覺得你性子變了點?”
銀景弈以為她又要拿話來調侃自己,轉頭不搭她話,黎鳳绾猜出了原因,搬着凳子坐到他身邊,緊緊挨着。
“……又做什麼”
“我這次是真疑惑,不是要開你玩笑,談談呗,反正珏玺查事還沒回來,那麼認真幹嘛。
”
“從前呢,你可不會這麼由着我鬧,而且性子都比較冷,怎麼現在這樣,時不時就撩撥人,這可不像你。
”
銀景弈側頭看她,頗為自在地道:“夢夢說本王,那你沒覺得自己也變了?
”
從前分明是個剛強性情,現在活脫脫就是一個勾人的狐狸精,一定是他嬌慣出來的。
“變得學會勾引人了,誰教你的這些,以後不許學這個。
”
黎鳳绾不明白他怎麼一下變臉,從這話中回過味來,看向銀景弈的眼神愈發暧昧,輕佻地用手劃過他脖頸。
“看好了,我這可不是師從他人,是自學成才,懂嗎?
再說,是誰說我不懂情味不夠主動,現在這樣,王爺還不滿意。
”
“屬下辦完事了”
銀景弈才抓住她的手,門外就傳來這一句話,他又開始懷疑珏玺此人的察言觀色能力。
看黎鳳绾沒半點起身意思,銀景弈用了用力。
“這次不躲了?”
“躲什麼躲,我們可是正派夫妻,再躲像不像偷情的?”
“胡說八道”
銀景弈隻是礙于她面皮薄才從不在人前這樣,現在她都同意了,那他有什麼可忸怩的。
“進”
可他還是輕信了黎鳳绾的話,這才說完進,銀景弈便感覺懷中一下空了,不用細想他就明白這人跑到哪去了。
“膽小的狐狸”
珏玺一進來便聽到這個,知道是上面兩位在打情罵俏,便假裝不知,雙手将所查案宗遞過去。
“這是屬下動用了王爺名号在衙門查到的,這個微生府在前些年才于此處建造好。
而且據他們所說,這個微生府的老爺不是本地人,除了府中的下人,其他人也都是從外地遷來。
”
“看來原本他們不在這裡,從炎兒口裡的話可以猜出來,他原本住在這附近,世家嫡系,家遇變故,也不知道現在成什麼樣了。
”
“你看微生乾安現在這樣,得意壞了,既然同屬一族,他非要緻炎兒于死地,怕是做了虧心事才得到現在這樣的地位權力。
”
黎鳳绾的分析也是符合常理,銀景弈沒說什麼,更不關心微生族人的争權奪勢,他隻是不喜歡别人把心思動到他要護着的人身上。
“然後呢,隻有這些?
”
珏玺站直身子,看向黎鳳绾:“别的,就和夫人說的那樣,從蛛絲馬迹能看出來微生乾安的父親是用了手段才坐到如今的位置。
祖孫三代看着都不是和善的人,屬下覺得那個微生乾安并不會見好就收,即便夫人特意去警告,他也不會被威脅。
”
珏玺眼神變了變,道:“他想要用藥和飯食相沖,必定是兩方有人,我讓遷慶去找了。
一個廚子收了銀子換了菜式,那個賣藥的夥計也是一樣。
”
“看來姜若的消息還是可靠的。
”
“能有此心,的确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