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二審
池月、喬東陽、董珊三個人是一起從小木屋出發的。
入城時,正好是早班高峰期,大街上車流擁堵,人們繁忙而匆促,臉上都面無表情。
池月和董珊坐在一起,大抵心情沉重,沒有交談。
寂靜的空間裡,喬東陽的電話突然響起。
他在開車,按了免提,“喂!
”
喬正崇熟悉的聲音響在車廂:“我接到通知,馬上要去一趟看守所,不能去庭審現場了。
”
看守所?
池月皺了皺眉頭,看著喬東陽。
他眼皮不擡,嗯一聲,“是有什麽事?
”
喬正崇:“對方沒有說清楚,我覺著可能和你大伯有關。
”
在看守所的喬家人除了喬瑞安就是喬正元。
今天喬瑞安開庭,這個點兒可能已經從看守所提走,而且,如果和他有關,又怎麽會通知到喬正崇?
喬東陽沒有過多猜測,淡淡道:“有事及時聯系。
”
“嗯。
”喬正崇說完沒有掛電話,遲疑一下,問:“你小媽今天會出庭,到時候,你多照顧一下她的情緒。
她不容易。
”
他不知道董珊和喬東陽在一起。
於是那帶著關切的聲音,就以外放的形式傳入了董珊的耳朵。
喬東陽看了董珊一眼,池月也是。
但是董珊面無表情,就像沒有聽見一樣。
喬東陽臉色微微沉下,“知道了。
”
……
汽車裡再次沉寂下來。
董珊還穿著昨天那套衣服,燙得平整,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讓她看上去一絲不苟,沒有情緒起伏和波瀾。
可是,喬東陽電話一掛,池月仍然發現了她眼裡的濕意。
她眼圈是紅的。
近二十年的情感糾纏,蔓藤一樣纏在她身,即使全力掙紮,一時半會恐也難以解脫。
這樣的她,讓池月想到了沙漠裡跋涉的旅人。
踏遍黃沙,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出路。
董珊這一生太不容易了,池月有想過,如果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會怎麽做。
答應是肯定的,她不是會為別人犧牲得如此徹底的人。
董珊身上有愛有善良,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可遺憾地是,這個世界其實一直在默默欺負那種單純而善良的人。
男人也是。
越是好的女人,越容易被辜負。
“快到了!
”
喬東陽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池月長松一口氣,輕輕去扶董珊。
“董珊,睡著了嗎?
”
“沒有。
”董珊淡淡回答。
這一路行來,她半闔著眼,一聲未吭。
池月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手觸到她的身體,這才發現她一身冰冷,不由吃了一驚。
“你冷怎麽也不說啊!
剛讓喬東陽開個空調就好了。
我那邊有衣服的,我的衣服,你可以穿……”
“不冷。
”董珊朝她莞爾,“沒那麽嚴重。
隻是年紀大了,可能沒那麽容易暖和了。
”
聽她聲音帶了笑,池月松一口氣,“你哪裡就老了。
又美又年輕好不好?
你要是不說,誰看得出你的年紀?
”
四十多歲的女性,隻要保養得好,壓根兒不顯年紀,董珊本就是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和池月走在一起,要不是她打扮得過餘成熟,說是姐妹完全沒有問題。
董珊一笑,不多言語。
今天這個案子與她的關系大,池月很照顧她的情緒,一直挽著她的手。
而喬東陽這個連劇本的醋都要吃的人,毫無意見,乖乖走在後面。
董珊是一審的證人,被法庭通知到庭。
但是池月和池雁並沒有接到通知。
王律師說,二審隻是對一審的案卷進行審查,如果二審法庭認為案件認定事實不清,就會通知到證人。
否則,一審時已經留有證詞,如無意外,就不會再通知。
為難董珊了。
一個噩夢,多年不能醒。
希望今天是個結束吧!
陽光很好,法庭的玻璃門被照射得亮晶晶的,那光線仿佛可以直達人心最陰暗的角落,讓人陡然松氣。
庭審一開始,喬瑞安就被法警帶上了法庭。
庭上光線很強,他那隻可以視物的眼睛眯了眯,另一隻沒有動靜,形象怪異得仿佛從幽暗空間裡走出來的恐怖幽靈,單看那表情,遍體生寒。
喬瑞安舔了舔唇,恨恨地掃視著旁聽席的喬東陽,一直走到被告席。
池月注意到,他今天不止戴了手銬,還有腳鐐。
法警對他地看管也十分緊張。
看來這貨在裡面是不怎麽消停的,大家都防著他鬧事——
隨著庭審的展開,喬瑞安乾過的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再次翻呈在眼前,如一塊陳年的腐肉再次被翻開,內裡是看得見的膿血和傷口,彌漫著一股子腥臭的氣味兒,聽得人毛孔張開,身體緊繃。
那麽多如花似玉的少女,成了這個惡魔口中的獵物。
可是他……
被告席上的惡魔,一直在冷笑。
喬瑞安的臉上看不到悔意,看不到一絲憐憫。
“我沒有。
我是被誣陷的。
”
這是他對法官的反覆陳述,沒有新意,不慌不忙。
到了這一步,他始終在為自己的罪行辯解,不肯認罪。
被指強丨奸的案子,他一律聲稱是和當事人兩情相悅,是在彼此認可的基礎上發生的關系。
人家女孩兒圖他的錢,圖他長得帥。
對池雁和池月的說辭,他的解釋是池雁是個瘋子,那件事是一個精神病人在她妹妹的授意下臆想出來的惡行,不足以采信。
而池月的證詞在他嘴裡更是變得滑稽可笑。
他認為池月是喬東陽的女朋友,他們就是要整死她。
至於其他幾項指控,他在吉丘縣的所作所為,被他全盤否認,一律推到了他的父親喬正元的頭上。
“我說的全部都是實話,法官大人,我不可能連我親爹都害吧?
我如果說謊,我完全可以拉別人墊背,何必把我爸扯進來?
”
他每次都叫嚷得厲害,
可他,似乎並不懼怕。
甚至比一審時還要坦然。
董珊出庭了。
在庭上,她又一次揭開傷疤,重複說起那個陽光明媚的中午,那個改變她人生的屈辱時刻。
陳述的時候,她不看喬東陽,也不看喬瑞安,表情淡定而慎重,每一個細節都描述得很清楚,輕描淡寫得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她一說完,當即遭到喬瑞安一連串的嘲笑,“二嬸,你是人老了健忘,還是故意混淆黑白?
我和你是怎麽回事,你心裡很清楚。
”
喬瑞安面對法官,擡高下巴,大聲說:“在那天被喬東陽撞見之前,我和董珊早就看對了眼兒,暗度陳倉好多次了。
董珊嫌棄我二叔年紀大,不中用,背著家裡人就對我拋媚眼,我那時血氣方剛,一時把持不住,才中了這女人的套兒。
”
董珊瞪大眼,看著他,臉上褪去血色。
喬瑞安見狀,冷笑,“咱倆好的時候,你也是心肝寶貝的喚我,背地裡罵那個老不死的。
一轉頭被你繼子撞見,眼看事情敗露,你就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兒,把責怪全推在我頭上,害得我被喬東陽弄瞎了眼,害了我一輩子啊。
你這個女人,太惡毒了!
我要是你,早就一頭撞死,怎麽好厚著臉皮到法庭上來胡說八道?
”
董珊臉色蒼白,握緊的雙手不停發抖,
喬瑞安也是咬牙切齒,“董珊,事到如今,你還要裝嗎?
”
董珊緊緊咬住嘴唇,雙眼通紅,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直到嘴裡嘗到了血腥味兒,她才狼狽地吐出幾個字。
“無恥!
你無恥!
”
“我無恥!
?
我不無恥,那時候誰來滿足你?
”
“你……你……你會下地獄的,你滿嘴胡言亂語……”
“我是不是胡言亂語法官大人自然會有決斷,你說我是強迫你的,那你拿出證據來啊?
二嬸,別張嘴就誣人清白,你這種女人,會為了錢出賣自己的身體嫁給大你一輪都不止的男人,還有什麽事是你乾不出來的?
我看最無恥的人,就是你!
”
“喬瑞安!
”董珊指著他,兩隻眼珠子快要瞪出來,恨不得衝過去掐死他。
王律師輕輕掃她一眼,“冷靜!
”
董珊咽一口唾沫,艱難地坐回去,“法官大人,我的話說完了。
請求法庭給我一個公道!
”
中途休庭。
等待的過程裡,喬正崇的電話再次打過來。
“東子。
你大伯……沒了。
”
沒了?
喬東陽怔住,“什麽意思?
”
喬正崇:“他在看守所突發疾病,送到醫院沒搶救過來,去了。
”
“?
?
?
”
這樣的時候。
過世了?
“什麽病?
”
“現在醫院的結論是猝死,具體病因需要進一步的解剖驗屍……但是這個需要家屬簽字。
喬瑞賢和你大伯母都表示,不願意大伯身體受到破壞,還在猶豫……”
喬東陽皺眉蹙起。
“就由著他這麽不明不白的死?
”
“你大伯身體一直不太好,在看守所關押這麽久,狀態更差,管教說,他常常整夜不睡,在監舍裡走來走去……猝死可能跟他的身體情況有關。
”
喬東陽沉默不語。
歎口氣,喬正崇又說:“你大伯在被警方提審時,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這個對喬瑞安很有利……”
“承認?
”
“嗯,他把所有事情都認下來。
說是自己乾的,或者是他教唆喬瑞安乾的。
現在的情況很尷尬,死無對證,就看法庭會不會采信了。
”
喬瑞安的罪行,除了強丨奸,就是殺人。
如果殺人不成立,被喬正元頂了鍋,那麽單獨的幾個強丨奸案子,證據都不夠硬——
事情突然起變,喬東陽眉目變得陰涼而低壓。
“你現在在哪兒?
”
“還在這邊。
”
“還過來嗎?
”
“可能來不及,你大伯母還在這邊鬧呢,要起訴看守所。
對了,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
喬東陽擡頭看一眼莊重的法庭,“很好。
”
……
經過短暫的休庭時間,庭審繼續。
審判長,陪審員、書記員……陸續入庭就座。
旁聽席上一片安靜,鴉雀無聲。
在審判長的主持下,又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審理,法槌終於落下。
喬瑞安的案子是近兩年申城最大的惡性案子,涉及面廣,輿論影響力大,合議庭經過討論,認為一審法庭認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
因此,二審法庭決定,維持原判。
犯罪嫌疑人喬瑞安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二審即是終審。
這個判決就像架在喬瑞安脖子上的一把刀。
他聽完就懵了。
愣愣地看著審判長,原來懶洋洋的身姿突然挺得僵直,用了差不多近十秒時間緩衝,突然瘋了似地帶著手銬砸向被告席的柵欄,在法警的製止下,身體瘋狂扭動、掙紮,拚盡力氣地嘶吼。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不信!
!
”
審判長擺擺手,“庭審結束,把被告帶下去!
”
“……我有話要說,審判長,法官大人,你等等我,我還有話要說,我要交代。
”
他不停往前撲,那隻人工嵌入的假眼球灰白猙獰,力道很大,兩名法警用了吃奶的勁兒才把他摁下來。
“你有什麽意見,可以找你的律師。
庭審已經結束了,不要在庭上咆哮。
”
喬瑞安不服氣的掙紮著。
“放開我,放開我!
”
他的上半身被按在被告席的台子上,但腦袋拚命上仰著,一開始是朝審判長嘶孔,很快,他的頭就轉了過去,望向了旁聽席。
“喬東陽——我有話說。
你聽我——說——”
他像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垂危之際發出的生命之吼。
喬東陽冷冷的看著他。
隔這麽遠,仿佛都能聽到喬瑞安的喘息。
他那麽恨那麽恨地瞪住喬東陽,可是聲音卻帶了一絲哀求。
“……我被騙了,我被三叔騙了,我被騙了……我要見我爸……喬東陽……審判長……我要見我爸……”
他的喊聲如同厲鬼,狀若癲狂。
可是,沒有人理會他。
喬東陽半眯起眼,不言不語。
喬瑞安已經亂了方寸,痛哭流涕,然後見誰都咬。
今天喬正江一家子都沒有來參加庭審,喬瑞安在被法警帶離的時候,看著旁聽席,不見他們,也不見他媽和喬瑞安,氣得不停掙紮,瘋狂地嘶喊喬東陽的名字。
“你是個傻子,我是個傻子,我們都是傻子……隻有三叔最會盤算……喬東陽!
你是個大傻子,你記住了,你是個大傻子。
”
末了,他又開始哭他爸。
“我要見我爸爸,我要見我爸爸……我對不住他……我對不住他啊!
”
法庭裡安靜一片。
他的喊聲如泣如訴,陰慘慘的刺骨頭。
喬東陽緩緩起身,在喬瑞安被拖離法庭的時候,對著他的方向沉沉說了一句。
“大伯過世了。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
”
喬瑞安像是見了鬼般,瞪大眼睛,整個人突然沒了生氣,腿一下就軟,兩個法警生生拖住他才不至於倒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