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人倒也奇怪，原本還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結果被趙婉兮這麽連番發問之後，竟變得有些語氣呐呐起來，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不僅含糊其辭半響對應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連眼神也不斷地閃爍著，一邊說，一邊目光左右看看，似乎是在尋找救援的樣子。

　　看著他這個反應，趙婉兮心中陡然警惕起，再度隱隱有了一股子很奇怪的感覺。
同時，也差點就被對方給逗笑了。

　　想這人堂堂一介老臣，竟也能如此天真？
隻想著一味地揭露，卻不提前想好後面的事兒，這確定是朝廷重臣能乾出來的事兒？

　　還是說……實際上他心中自有打算，隻是這個打算，眼下還不太適合在眾人面前直接說出來？

　　念頭一轉，趙婉兮面色一沉，不過也就在她還想著繼續逼問時，一側的中書令卻沒再度保持沉默，而是慢悠悠出了聲。

　　“如今皇上下落不明，自然是於我們不利。
可也不能就算是朝事完全無人主理，不還有太子殿下在麽？
儲君之尊名正言順，讓他出面主理朝政，老臣等全力輔佐，倒也不是不可。
”

　　隨著中書令這話一出，適才那人就像是得了救星，話鋒一下子就順暢了起來。

　　“是，大人說的極是，下官……下官正是這個意思。
等到揭露了心懷叵測的賊子之後，朝事便暫時由太子殿下打理，一切自然很快就能回歸正途，皇後娘娘倒是多慮了。
”

　　多慮？

　　當真便是多慮麽？

　　倘若沒有這場見風使舵倒也罷了，事情進行到了現在，趙婉兮心中的疑惑反而更重。

　　並沒有因為中書令的插話就放棄，她的目標再一次對準適才出頭那人，氣勢更是充足。

　　“適才隻顧著說話，卻忘記問一聲，這位大人是……”

　　“咳咳，皇後娘娘客氣，老臣乃是當朝太仆太常陳繼昌。
想我陳家一門世代對皇室，對皇上忠心耿耿，此次自然也不會退縮。

　　便是身先士卒，也要為皇上掃清障礙，以正滿朝視聽！
”

　　呵。

　　不得不說，這話說得倒是挺好聽的。

　　面對著對方恰到好處自報家門表忠心的行為，趙婉兮無聲地扯了扯嘴角，沒再繼續說話。

　　隻心裡頭忍不住想著，如果有這麽簡單，那就好了。

　　若是隻需要揭露了逐月的真實身份，就能改變現在的一切，讓歐陽晟乾等人露出本來面目，從而改變眼下的困境，那就簡單了。

　　她又何必忍辱負重到如今？

　　莫說是她，便是冷君遨，也不至於做出那麽大的犧牲，下了這麽大一盤棋吧？

　　想到那個男人，趙婉兮忽地就來了精神，眼神再度掃了過去。

　　正待提醒對方，現在的困局不止是逐月的假扮，重點是還有西岐摻和時，莫約看到她要再度開口的跡象，此前出面圓場的那位德高望重的中書令，竟然很突兀地擡手捂住了嘴。

　　接下來，便是一連串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趙婉兮：“……”

　　這人，是故意的吧？

　　無語的想法才剛剛冒了頭，倒有尚帶著幾分清脆的童音自大殿內室傳了出來。
伴隨著話語聲，一直沒有露面的冷昱麟，也總算是舍得出來了。

　　“母後，孩兒也覺著不能再任由那個冒牌貨繼續囂張下去了，適才陳大人所言，可行。
”

　　“麟兒？
”

　　沒道理自家兒子不站在她這一邊，反而還支持其別人來了？
這其中……

　　視線轉移，趙婉兮第一時間將目光定格在了新出現的冷昱麟小臉上，盯著看了半響，方才一臉凝重。

　　“麟兒，你當真要這麽做？
可是想好了？
”

　　面對著她探究的目光，冷昱麟果然有些招架不住。
一雙如墨的黑眼閃了閃，小臉上滑過幾分不大自然，隨即避開自家母後的視線，朝著上首拱了拱手。

　　“太皇太後已經同意了兒臣的建議。
眼下朝臣中有超過一半的人尚且被蒙在鼓裡，倘若他們知曉眼下父皇是假的，定然不會再繼續盲從，坐以待斃。

　　母後，兒臣隻是不信，我南麟的臣子，當真便是那種糊塗到不明就裡的人。
或者是說，當真就是毫無風骨的牆頭草。

　　即便是，那也自該淘汰了去！
”

　　太皇太後？

　　如果不是他此時提起，趙婉兮都快忘了，眼下自己還身處在慈心宮了。
太皇太後全程保持著沉默，任由她跟那太仆太常辯論，導緻她都有點兒一人獨自面對各位重臣的錯覺。

　　不過既然被點名了，太皇太後也不太好繼續保持沉默，隻在趙婉兮疑惑的眼神中正了正臉色，面帶凝重地徐徐開口，道明了自己的立場。

　　“嗯，有些事，總還是要做一做的，一味地隱忍，委曲求全，未必就是解決事情的最好方式。
”

　　“唉？
”

　　太皇太後這……是被什麽奇怪的東西給附身了罷？

　　就衝這句話，也聽得趙婉兮滿眼都是忍不住的驚訝之色。

　　太皇太後為人如何，為了所謂的大局，多能委屈自己，這麽些個年以來，她也算是看在眼裡，明在心上。

　　甚至於，她都心知肚明，就算是有朝一日遇到了她跟冷君遨皆不能忍的事兒，隻要為了大局，在太皇太後眼裡，那都不算什麽。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印象已經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此時聽她如此這般一說，那種沒想到的意外可想而知。

　　就跟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似的，看著上首端坐的太皇太後，趙婉兮目光頻頻閃動著，大腦也在飛速地運轉。

　　今兒這場面，明顯不太正常，怕是……有毒！

　　既然難得自家兒子跟太皇太後有了統一的意見，那她也隻好……

　　“嗯，臣妾覺著太皇太後言之有理，並無異議。
”

　　想要揭露逐月的真面目，尤其會是那麽簡單容易的事情？
言語的同時，趙婉兮實則依舊還是滿腔疑惑，禁不住一直朝著冷昱麟那邊看。

　　無奈冷昱麟似有幾分在躲避著她的模樣，並不跟她眼神交流，隻餘一句跟諸位大人還有細節方面的問題需要處理，就避開了她的探究。

　　太皇太後那邊更是簡單，一句乏了，便退回了寢宮。
一連串的操作下來，導緻人都離了正殿，趙婉兮卻還是一臉的懵。

　　站在殿前的台階上，她一度甚至滿心疑惑，著實有點摸不太懂，自己這一趟，到底是來幹嘛的？

　　所幸，此處懵逼，別的地兒還有收獲。
得了一個小太監塞過來的紙條，趙婉兮也沒耽擱許久，便離了慈心宮。

　　沒著急回去，轉而去了慈心宮宮外的一條偏僻的小道，那裡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是個一身青衣的男子，見著她，滿面謙恭。

　　“微臣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慕大人有令，著微臣專程在此等著，說是娘娘有話要問……”

　　“嗯，免禮，本宮的確是有話要問。
”

　　這一個兩個的，做事皆是一副神秘的派頭，她看在眼裡，也很鬱悶的好麽。
所幸倒也不是完全孤立無援，至少還有一個慕之翎，是個靠得住的。

　　沒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

　　“本宮且問你，你可是也隨著那幾個老臣們一道進宮的？
你們是如何過了宮門口的重重檢查？
”

　　“回娘娘的話，臣等都是從重華門進來的。
娘娘有所不知，這守衛重華門的人，乃是太皇太後娘家人，慕大人一脈的，已經有好些年了。

　　皇上登基之後，為了昭顯孝道，並沒有收回這個特權，故而此次也為我們提供了便利。
”

　　“……原來如此。
”

　　竟掌握著一處宮門？

　　難怪太皇太後行事那麽便利，就衝著這手筆，放眼整個天下諸國，除了天子皇帝之外，還能有哪個人能做到如此？

　　也難怪，出了那麽大的事兒，慈心宮那邊始終未見有多慌亂，感情是有備無患。

　　如今想來，也虧得她有這樣的手筆，才能為他們留得一線生機。

　　暗自感歎了一番，趙婉兮言歸正傳。

　　“本宮交代的事情，慕大人那邊可有什麽進展？
”

　　聞言，對方面色一正。

　　“娘娘，您所料不錯，此次京城之亂，的確有江湖人的摻和，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

　　莫約調查來的內容多少有點兒敏感，言語之間，那青衣男子頗為忌憚地看了眼趙婉兮，方才斟酌著道：“隻不過他們似乎並非是單純因為被西岐人所收買，想要對我南麟不利，其所作所為，倒更加像是……趁火打劫。
”

　　“趁火打劫？
”

　　這怎麽可能！

　　回想當初自己所遭遇的一幕，怎麽都不像被那些江湖人隨機選中趁火打劫的樣子。

　　“你確定？
為何在本宮看來，事情並非單單如此？
”

　　緊皺眉頭，趙婉兮顯然不信。

　　彼時，天差不多已經被夜幕的陰影所籠罩。

　　自從大清早回了宮裡，小憩片刻之後，趙婉兮就沒個消停的時候，一直都在奔波處理各種事情。
前腳才跟兒子見過，結果後腳就被擺了一道倒也罷了，長菁宮慈心宮兩頭跑，實在是心力憔悴。

　　到了這會兒，不過隻是靠一口仙氣撐著，卻還不得不保持著最根本的機警跟靈敏。

　　“就算是趁火打劫，也該有個目標緣由才是。
那你倒告訴本宮，他們目標何在？
”

　　毋庸置疑，這話才是重中之重。
幾乎是話音剛剛落下，趙婉兮就清晰地感覺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青衣男子，氣勢有了明顯的變化。

　　“你……”

　　她這話，也算是情急之下的疑惑，多少有點冒打冒撞的意思，結果好像……撞了個正著？

　　“你該不會是想說，他們的目標……就是本宮吧？
”

　　這種奇怪的想法，倒也不是現下臨時生出來的，而是在宮外遭到那些江湖人的截殺時，趙婉兮就已經隱約有了這樣的猜想。

　　不過不怎麽明顯罷了。

　　但是現在可不一樣了，既然已經說出來了，那……

　　“衝著本宮來的？
為何？
”

　　一連三問，每一個都是那般的犀利。
等到了最後，青衣男子已經是面露了幾分惶恐之色。

　　這一次沒敢再繼續去窺探趙婉兮的臉色，而是將眉眼垂的極低，基本上已經算是恨不得直接將腦袋給埋進地裡頭的架勢，隻呐呐道-

　　“皇後娘娘恕罪，關於此事……微臣也是不知。
”

　　“嗯，罷了。
”

　　既然不知，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抓人家一定問出個所以然來不是？
趙婉兮心中失望，倒也沒有計較太多，擡擡手放了對方走了。

　　同時自己也擡了腳，趁著月色正好，直往瓊華宮的方向而去。

　　哪知走了還沒幾步，就聽到耳邊有人呼吸聲發沉，十分奇怪。
下意識地擡了下頭，趙婉兮就見著瓊兒新提拔上來的宮女木槿正舉著燈籠走在她的前頭。

　　一邊走，一邊在使勁憋著嗓子假裝咳嗽，擠眉弄眼的模樣，襯的她臉色十分奇怪。

　　因為心下在想著別的事情，趙婉兮也沒及時反映過來對方的意思，隻憑著本能問道：“怎麽了？
”

　　似是沒想到她竟會直接出聲，木槿怔了怔，面色似有幾分古怪。
隨即又忍下了什麽，隻連聲道：“娘娘，天黑路滑，您小心腳下，莫要同適才那位大人一般，走錯了。
”

　　“嗯？
”

　　這話明顯另有深意。
聞言，趙婉兮驀然反應過來什麽，腳下突然拐了個彎兒，臨時調轉反向，朝著適才離去的那個青衣男子大步追了上去。

　　才將將出了小巷子，便看到盡頭的樹蔭下，那人正端端地站著，繼而又朝著面前一道小小的身影拱手。

　　即便眼下的距離讓人看不大清楚他臉上的神色，隻憑著隱約的話語，也能品出幾分恭敬跟討好來。

　　“……哎喲太子殿下，微臣這可不敢……是，沒有您的吩咐，微臣哪裡敢跟娘娘說實話啊，隻能盡量瞞著……不過瞅娘娘那架勢，似乎自己已經察覺到了些個什麽。
”

　　趙婉兮：“……”

　　眉峰陡然淩冽，忍不住的滿眼玩味。

　　沒想到在她身後，竟然還能有這麽精彩的一幕？
差點就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