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被逼到絕境，無法想象他會迸發出怎樣的意志力。

　　如果一座城的人被逼到絕境，更無法想象出這座城中的人會迸發出怎樣的凝聚力。

　　從郭芳月接手永州城開始，她便将永州城所有的糧食、飲用水全部都集中了起來，按照城内人的數量，在城中四個方向都設置了領取處。

　　保證城中的每一個人每天都能有足夠活下去的糧食和水。

　　沒多久，圍城的北蠻人就開始了攻城。

　　這時，郭芳月的努力讓永州城的百姓開始投桃報李。

　　他們集中起城内所有的油，一車又一車地拉向城牆。

　　城中滾石不夠，就有人主動集隊去了那些早就逃跑的富商家中，拆了他們院中的假山石頭，再一塊一塊背上城牆。

　　整座永州城軍民一心，共禦外敵，竟生生擊退了三波北蠻人的強攻。

　　又是一個下着大暴雨的夜晚，郭芳月穿着盔甲一個人站在城牆上，看着遠處北蠻大營中的點點星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忽然，一把雨傘撐在了她的頭頂，為她遮去落下的雨珠。

　　看到撐傘人的那一刻，沈玉宜再次震驚了。

　　撐傘的人是一個青年男子，身形修長，長相清俊。

　　竟和他們那日見到的付大夫一模一樣！

　　他緩緩對郭芳月說道：“阿月，我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

　　郭芳月緩緩閉上眼，一陣細風吹過，細細密密的雨珠落在了臉上，将她原本白皙的皮膚沖刷出幾分蒼白脆弱。

　　她輕聲說道：“我知道，援軍至今沒有到來，蘭兒出城往京都求援也沒了音信。
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

　　蘭兒……沈玉宜立刻想起來那個在城外小樹林裡不斷問路的鬼侍女。

　　原來她是郭芳月的侍女。

　　那個和付大夫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歎了口氣，看向遠處模糊到幾乎看不清的群山。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才對郭芳月說道：“我帶你走吧，我可以帶你離開永州城。
”

　　郭芳月看了他一眼，杏眼中露出幾分柔意，她輕聲道：“付銘，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

　　付銘，原來他才是付銘，是那幅畫的作者。

　　沈玉宜看着那個男人怔怔想到。

　　郭芳月停頓了一下，眼中的柔意忽然化作濃郁的悲傷，她看着付銘的眼睛說道：“你能救得了我，那你能救得了這一城人嗎？
”

　　付銘抿了抿嘴，沉默了很久。

　　他不再看郭芳月，隻低頭看着城門之下被大雨不斷沖刷着的土地。

　　“明知道這座城一定守不住，為什麼還要堅持，我不懂。
”

　　郭芳月回過頭，她的目光看向燈火通明的永州城。

　　現在已經接近子時，永州城凡是有人在人家，都點着燈。

　　即使下了這麼大的雨，也有人在街上忙忙碌碌。

　　她緩緩說道：“隻要我們多堅持一天，他們就會多活一天，活下去的希望也會大一分。
”

　　付銘有些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已經整整十三天了，糧草已經見底了，援軍呢？
你們被放棄了懂嗎？
懂嗎？
！
”

　　片刻後，郭芳月的聲音在雨夜中響起，溫柔卻堅定：“我知道，我們被放棄了，可是我們不能再放棄他們。
”

　　付銘的眼中露出幾分疑惑，但更多的是憤怒。

　　他不理解郭芳月為什麼明知道是死路還是不管不顧地一頭紮了進去。

　　“既然如此，随便你！
”他将手中的雨傘塞進了她的手中，一甩袖子，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大雨之中。

　　隔着雨幕，郭芳月看着他的背影，臉上浮現出幾分無奈和悲傷。

　　第二天拂曉，北蠻人再次發動了攻擊。

　　或許是連續十幾日的久攻不下讓北蠻人徹底瘋狂，他們的攻勢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猛烈。

　　燃着熊熊火焰的攻城木一下又一下撞擊在城門上。

　　攻城雲梯上，一個又一個北蠻人撲了上去，殺死一個，第二個又緊跟着上來。

　　本就疲軟不堪的守軍再也受不住這樣的攻勢，一個接一個倒在了血泊之中。

　　北蠻人和守軍的鮮血混在一起，鮮血浸染了城牆，緩緩往下流去。

　　随着永州守軍的死亡，牢固的北門終于在一下又一下拼盡全力的撞擊中被擊碎了。

　　北蠻人踏着火焰，舉着彎刀紅着眼殺入了城中。

　　此時，城中的最後一批士兵手持弓箭隐藏在路兩旁的民房中。

　　在北蠻人進城的那一刻，無數箭矢從民房飛射而出，第一批沖進來的北蠻人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可是，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開始豎着高高的盾護送大部隊進城。

　　永州城的最後一批守軍，在最後的時刻還在用他們的生命保護着這座城。

　　城牆之上，郭芳月看着北蠻人從兩側的台階上逐漸圍攏了過來。

　　此時的城牆之上，隻剩她一個永州人，她看着遠處安靜的群山，知道自己再也等不來t援軍。

　　絕望在這個堅強的女将軍心中終于蔓延開來，她回過頭，對着永州城的方向輕聲道：“對不起，我還是沒能護好你們。
”

　　說罷，她舉起手中的劍，狠狠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鮮血迸發而出，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那把劍撐住了自己的身體。

　　即使到最後一刻，她也沒有倒下。

　　如同她的父親一樣，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将軍。

　　四周逐漸彌漫起霧氣，最後一刻，沈玉宜看到一個男人慢慢走近了已經死去的郭芳月。

　　霧氣散去，女将軍，北蠻人，守軍，全都消失了。

　　大雨已經完全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安靜地站在原地。

　　城牆上的士兵都是永州人，對這場慘烈的永州守城戰自然是耳熟能詳。

　　但是他們不知道，帶領着永州軍民堅守了十四天的将軍，竟然是個女子。

　　沈玉宜想起死在永州城中的每一個北蠻細作，想到夜晚降臨出現在城中的巡邏士兵。

　　她輕聲說道：“原來直到你們死去，都在保護着這座城。
”

　　話音剛落，北邊忽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北蠻的先鋒軍在煙塵滾滾中，頃刻就到了永州城的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