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遺老們讓嬴珣去參加初階大典的本意,應該是想讓他揚名立萬,而並非是想要提升他的修行境界。
嬴珣的父親嬴蘇修行境界也不高,對於一個好掌控的傀儡而言,修行境界不需要高,高了反而麻煩。
然而通過三次大典,反而讓嬴珣看清了這世界。
原本受人掌控的傀儡,擁有了自己的意志。
所以嬴珣現在才會這麽痛苦。
李稷靜靜凝望著面前的少年,他第一次對嬴珣這個人產生深刻印象,就是他在初階大典和嬴抱月對戰時違背前秦遺老的意志,堅持要讓傷痕累累的嬴抱月休息的時候。
從前秦遺老們的反應來看,那應該是嬴珣第一次違背他們的命令。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嬴珣擁有了自我。
看著眼前少年痛苦萬分卻又清明至極的目光,李稷知道自己能說的,已經都說完了。
接下來就要看這名少年自己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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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話說完了,該去做我要做的事了,”李稷向嬴珣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
”
嬴珣在後面叫住他。
李稷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不要指望我告訴你接下來該怎麽做,或是誰適合當秦王,我不管這些。
”
嬴珣僵了僵,想說的話噎在嘴邊。
李稷頭也不回道,“如果你實在想不出合適的人選,那麽嬴氏一族退位讓賢也是不錯的選擇。
”
所謂改朝換代,不就是這麽一回事麽?
與其等著被人從王位上趕下來,被逼禪位,還不如一開始就放棄,還能保全性命。
嬴珣心中有些冷,但也知道李稷說的是事實。
嬴氏一族男丁中,的確沒有合適的人選了,這樣下去隻會被其他家族推翻。
但他們嬴氏一族的事,隻能自己解決,他已經有覺悟了。
嬴珣定了定神,“我不是要問你這些。
”
李稷愣了愣,微微側過頭
“我想問你,你為什麽和抱月分開了?
發生了什麽事嗎?
”
怎麽話題又繞回去了?
李稷眉頭一皺,之前侃侃而談的氣勢消失無蹤,生硬地開口,“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
為什麽他就一定要和嬴抱月待在一起?
李稷胸口起伏了一下,忍不住開口道,“小殿下,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之前我們一直同行,不過是因為順路而已。
”
“是嗎?
呵呵。
”
嬴珣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
李稷額角青筋抽搐了一下,想說點什麽,卻不知該如何辯駁。
“你準備做的事,就是追殺西戎的雲中君?
”嬴珣看破不說破,“那抱月現在在做什麽?
”
“我怎麽知道!
”
李稷有些惱怒地回道,說完又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勁,緩和了語氣,“我們分開的時候,她正打算去禪院救人。
”
禪院?
嬴珣緊張起來,“多久前的事?
現在人救出來了嗎?
”
“大半個月前吧,”李稷面無表情道,“後面我就離開西戎了,不清楚情況。
”
“啊,這麽久前的事?
”嬴珣滿臉憂心忡忡。
李稷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姬嘉樹許義山等人都在她身邊。
”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多嘴,非要補充這些做什麽!
“是嗎?
那就好,”嬴珣松了口氣,旋即又揪心起來,“那到現在她還沒新的消息傳來嗎?
”
李稷壓著無名之火,耐著性子道,“她有什麽消息,為什麽會傳給我?
你還不如去問剛剛那個護衛統領。
”
他看得清楚,剛剛和嬴珣交談的那名護衛,正是在南楚時陪在嬴抱月身邊的護衛統領,叫作樓小樓的人。
嬴抱月早就在阿房宮中安插了人手,想必他們之間必然有消息傳遞的渠道。
嬴珣哪根筋搭錯了,偏要來問他?
“好,那我等下去問問,”嬴珣從善如流地點頭。
李稷吐出一口濁氣,正要邁步向前走,袖子卻從後面被人拉住。
“昭華君,如果抱月回到前秦,你會找她報仇嗎?
”
李稷額頭青筋跳動,側目看向身後少年晶亮的大眼睛,有股一把甩掉他的手的衝動。
“郡王殿下,這和你沒關系。
”
嬴珣此時完全沒有被提問王道時的窘迫了,眼中反而閃爍著一種詭異的光芒。
他攥緊了李稷的手臂,搖晃著道,“怎麽就沒關系了?
你不是都猜到她是我娘了麽?
你要殺我娘,難道還要我無動於衷不成?
”
不是,這怎麽就叫上娘了?
李稷被瘮得頭皮發麻,不客氣道,“就算我要殺她,你難道有本事阻攔我?
”
“的確沒有,”嬴珣眨了眨眼睛,“隻是昭華君,你真的下的了手嗎?
”
“我……”
李稷嘴張了張,終於用力甩掉了嬴珣的手。
“果然啊。
”
嬴珣被甩了個趔趄,揉著手臂直起身,“你是因為不想傷到她,才一個人跑到這裡來的吧?
”
沒想到李稷這樣的人,遇上事了也會選擇逃避。
“別在那胡思亂想,”李稷冷冷道,“我隻是為了查明真相。
”
“如果我真的查清楚,殺了我恩人的人是她,我會對她拔劍。
”
男人背影孤傲,話也說得冷酷無情,但嬴珣聞言目光閃了閃。
他原本十分擔心兩人關系惡化,但此時看到李稷的模樣,卻放下心來。
原來李稷和他一樣,這段時間也一直深陷痛苦之中。
怪不得他剛剛會破天荒說這麽多話,看來是同病相憐。
“昭華君,”嬴珣輕聲道,“你陷得更深了呢。
”
“你說什麽?
”
李稷強忍住回頭的衝動,壓著嗓子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
“不想做什麽,”嬴珣長長呼出一口氣,仰頭看向天空,目光變得寧靜平和下來,“抱歉,剛剛冒犯了。
”
“我隻想問最後一個問題。
”
“你問吧,”李稷深吸一口氣。
嬴珣望向四方高大的宮牆,輕聲如私語,“她會來嗎?
”
李稷怔了怔。
嬴珣這話問的沒頭沒腦,卻仿佛隱藏著更深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嬴珣張開手臂,在四方的天空下轉了個圈,聲音輕若耳語,“抱月會回來這裡嗎?
會來阿房宮嗎?
”
李稷恍了恍神,沉下目光,“我說了,我不知道她的行蹤。
”
“好吧。
但如果你再見到她,麻煩幫我告訴抱月,”嬴珣微笑著看向李稷,“我在阿房宮等她。
”
李稷語氣一沉,“我不知道我能否再見到她。
”
他說的斬釘截鐵,仿佛兩人死生都不會相見。
嬴珣微微一笑,“我是說如果,如果你能再見到她,幫我帶句話話應該沒問題吧?
”
李稷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
”
對方話說到這樣,他也沒法反駁。
“我走了。
”
李稷足尖一點,消失在原地。
看對方離開得這麽匆忙,嬴珣不禁好笑地搖頭。
李稷今晚要勘察嬴晗日的寢宮,他們等下明明還會見到的,這人跑這麽快做什麽?
這位修行界的佼佼者,還是一如既往的正經又善良。
嬴珣收起笑意,望向男人的背影,輕聲道。
“會見到的。
”
李稷剛剛固執地說自己不知道能否再見到嬴抱月,但嬴珣冥冥中有種預感,那兩個人會再次相遇。
“你們會相見的。
”
少年喃喃細語。
因為,你們的心其實從未離開過對方。
世事向來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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