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當天，葉芸先在趙二姐的屋裡坐了會兒。

　　期間有不少人來看望趙二姐和孩子，關係近的送來了小孩子的衣服，關係不近的也或多或少地送來了雞蛋、紅糖。

　　秦錚和老四不方便在屋裡待著，便在門外面接待親戚。

　　院門口擺了張長桌，毛大興家裡頭髮花白的兩個長輩坐鎮，誰家隨了份子，隨了多少錢，或者送了什麼東西，都清清楚楚地記在簿子上。

　　秦錚有點無聊。

　　秦香娥讓他和老四一起站門口招呼親戚，可他兇名在外，往那一站，來吃酒的親戚都繞著他走。

　　多冒昧啊。

　　有了秦錚的對比，旁邊樂呵呵招待人的老四更顯得親切近人。

　　沒一會兒，他就被幾個大娘嬸子嘰嘰喳喳地圍了起來。

　　「你就是玲子考上大學的弟弟吧？哎呦長得真不錯，大城市裡的飯就是養人啊！」

　　「你們大學給你分配工作了嗎？有單位了嗎？工資咋樣？」

　　「親家弟弟可是咱們鎮上第一個大學生，你二姐跟你娘可終於熬出頭了，以後跟著你有福享嘍！」

　　老四還沒有見過這架勢，被問的面色微紅，一個勁兒地往後退，「幾、幾位嬸子，你們先進去看看我姐跟我外甥吧，我還得招呼親戚呢……」

　　「招呼啥親戚？我們不就是你姐的親戚啊？」

　　幾人哄然大笑。

　　老四鬧了個臉紅，求救的目光眼巴巴地朝秦錚看去。

　　秦錚則是淡定地抽了口煙，輕笑一聲，扔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戲。

　　老四氣得咬牙，好啊。

　　真是他的好哥哥。

　　「你們幾個可別鬧我親家弟弟了，人家小夥子臉皮薄，再讓你們嚇跑了！」毛大興他娘一邊忙活著幫廚子切菜，一邊笑眯眯地打岔。

　　今天辦酒，她這個當婆婆的再懶也有了忙不完的活。

　　毛大興他娘這話不僅沒有給老四解圍，反而勾起了幾個嬸子大娘的心思，一個個圍攻起了老四的婚姻大事。

　　「親家弟弟，你今年也二十好幾了吧？有對象了沒？想要啥樣的？」

　　「是啊是啊，咱毛樓好閨女那麼多，嬸子給你介紹介紹啊！」

　　「親家弟弟你別害羞，你是個大學生，嬸子也不會虧待了你，嬸子有個侄女，今年十九，高中畢業，目前在供銷社當售貨員呢，要不嬸子撮合你們那見個面相看相看？」

　　「親家弟弟，大娘也有個閨女，今年才十八，雖然沒啥文化，但是長得水靈，好多沒人來提親我都沒願意，你要是願意接觸接觸，上大娘家裡見見去！」

　　「呸！你閨女長得水靈，就是不老實，勾得人家小流氓天天爬牆頭去看她呢！」

　　這話一出又是一陣鬨笑。

　　誇自家閨女的大娘急了眼，伸手就要去打嘴巴不幹凈的那個嬸子，「你個老不要臉的！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家姑娘長得好看！」

　　那個嬸子擡腳就跑，不忘大聲嘲諷道：「得了吧！你家閨女不老實，還不讓人說啦！」

　　場面亂鬨哄成了一團。

　　老四被他們鬧得頭疼，親戚也招待不下去，趁著幾人亂著的功夫偷偷跑進了趙二姐的屋裡。

　　進屋時，一個不妨剛好迎面撞上剛從屋裡走出來的姑娘。

　　「啊！你沒長眼睛嗎！」

　　毛翠翠驚叫一聲，被撞到一邊，一雙吊梢眼不滿地朝老四瞪去。

　　看到老四那張帶著一絲羞怯的俊臉時，她表情一愣，長滿了蕎麥皮的臉頰也跟著浮現出了兩坨紅暈。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老四還不知道惹了人家的注意，緊忙道歉，悶頭就往屋裡鑽。

　　然而他的胳膊一下被人拉住。

　　「你是玲嫂子的那個弟弟？」毛翠翠毫不避嫌地抓住他的胳膊，滿臉好奇地瞧著他。

　　老四下意識地把胳膊抽走，老實點了下頭，「嗯。」

　　「我聽玲子姐提起過你。」

　　毛翠翠臉色一喜，連對趙二玲的稱呼都變了。

　　老四錯愕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隻當她是普通的打招呼，微微點頭，之後便悶頭逃進了趙二玲的屋子。

　　但他沒看到，身後的毛翠翠凝了他背影許久許久。

　　旁邊傳來嬸子大娘們的討論聲。

　　有不少人盯住了老四這樁媒茬，正跟忙著洗菜的王大興他娘套近乎：「大興他娘，你這親家弟弟是個大學生，又長得不賴，可真是個好媒茬啊！」

　　「我聽說他工作就分配到了咱們鎮上，一個月工資小幾十呢！」

　　「不光是他能掙錢，他娘現在賣綠豆糕也可掙錢了，聽說一天能賣出來一張大團結呢！」

　　「真的假的？鎮上吃公家飯的都拿不了這麼多吧！」

　　「那自然是真的，聽說她家綠豆糕有獨門配方，別家綠豆糕都做不出她家的味道，買綠豆糕的都跑到她家了！」

　　「哎呦！這要是誰家閨女嫁給過去，不是等著享福嗎！」

　　有人連忙跟王大興他娘道：「大興他娘，咱們都是親戚，你可不能跟咱們藏著掖著，咱們幾家都有閨女，你可得好好給我們介紹介紹啊！」

　　「行行行！我幫你們說說……」

　　一字字，一句句的誇讚，絲毫不落地聽進了毛翠翠的耳朵裡，惹得她再次朝屋裡投去了目光。

　　即使屋門已經關上，仍舊沒有遮擋住她飽含炙熱的目光。

　　這可是個好婆家啊。

　　趙老四本人是大學生，長得也闆正，還有鐵飯碗，除了長得黑了點其他沒有缺點，他會賺錢，他娘也會賺錢，隻要會賺錢，就算其他的差了點，又算得了什麼？

　　剛剛趙老四撞到她，竟然臉紅了，是不是說明他對她有意思？

　　毛翠翠暗暗竊喜。

　　她今年二十二了，提親的卻沒幾個，這麼好的媒茬不正是等著她的嗎？

　　可是……

　　毛翠翠擡頭看到圍在毛大興他娘身邊打聽不停趙老四的幾個嬸子，眼神逐漸陰暗，看上趙老四的人咋那麼多呢？

　　不行，她得想個辦法。

　　毛翠翠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辦法，陰暗地看了眼屋內，擡腳匆匆離開了。

　　而這一幕，被窗戶後的葉芸一絲不落地收進了眼底。

　　身後的老四還在跟趙二玲吐槽外面那幾個嬸子，一臉苦惱，「姐，這次看過你之後我可不上你們村來了，我感覺她們要吃了我。」

　　趙二玲捂著嘴直笑，「誰讓我弟這麼優秀，人家都想把姑娘嫁給你呢。」

　　她看著老四的眼神中滿是疼愛，自家弟弟這麼優秀，她這個當姐姐的很自豪，也很驕傲。

　　而且老四當初沒錢交學費，還是用得她的彩禮錢，這讓她在老四的人生中添了濃重的一筆，讓她有種格外重要的參與感。

　　自家姐姐不安慰他，反倒笑話他，讓老四更加絕望地搖了搖頭。

　　他一擡頭，看到窗戶前的葉芸，不免疑惑，「嫂，你看啥呢？」

　　葉芸這才回了神。

　　「沒什麼。」她笑了笑，看了趙二玲一眼，「二姐，剛剛出去的那個女孩，你熟嗎？」

　　「誰？」

　　「老四剛才撞到的那個。」

　　「哦，你說毛翠翠啊。」趙二玲不知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嘖了聲，語氣頗是嫌棄：「你們可離她遠點，她可不是啥好人，一家子都不是啥好人。」

　　「哦？」葉芸來了興趣。

　　老四也慌了下，「姐，我剛剛還撞到了她。」

　　「沒事，你二姐的場子，她還不敢惹事兒。」趙二玲給了老四一個安撫的眼神。

　　葉芸道：「二姐，能仔細說說這毛翠翠的事情嗎？」

　　「可以啊。」

　　趙二玲沒有隱瞞，張口就將毛翠翠一家人的醜事全說了出來。

　　毛翠翠這一家集各種罵名。

　　她奶偷人糧食。

　　她爹踢寡婦門。

　　她娘打瞎罵啞。

　　她哥挖絕戶墳。

　　她本人也不甘示弱，主打一個長得醜，想得美。

　　心比天高，眼比手高，好吃懶做，每天隻想著釣個金龜婿。

　　七八年末趕上知青上山下鄉的活動結束，知青們批量返城，毛翠翠看準這一點，鬧著要給人家男知青結婚，說以後跟著人家去城裡享福，不知廉恥地跟著男知青鑽苞米地。

　　後來被發現她不止跟一個知青鑽過苞米地……

　　早幾年，還沒有流氓罪。

　　但作風不良也是大忌。

　　那段時間毛翠翠連續七天被拉出去批鬥，批鬥完就關起來。

　　可笑的是，跟她鑽過苞米地的那些男知青，在她被批鬥關押的期間，全部偷偷走人。

　　連聲招呼都沒跟她打。

　　自那之後毛翠翠的名聲差到了極點，除了鰥夫或者一把年紀了還娶不上老婆的老光棍，沒有人敢跟她提親。

　　趙二玲還說，毛翠翠她奶偷人家糧食差點把人害死。

　　那年村裡鬧飢荒，家家戶戶吃不上飯，冬天連山上的野菜都被挖空了。

　　村裡一戶人家剛生了孩子，人家怕養不活，賣了全部家當才換來一袋小米，就指望這袋小米養活孩子。

　　結果一扭頭的功夫就被毛翠翠她奶順走了。

　　人家當娘的沒有奶，孩子餓的哇哇哭，可憐當娘的抱著孩子跪在毛翠翠她奶門口，不停磕頭，求她可憐可憐孩子把小米還回來。

　　毛翠翠她奶就是關著門不吭聲。

　　那當娘的養不起孩子，眼看著孩子快餓死，抱著孩子打算一起跳河，好在村裡幾個有聲望的長輩實在看不下去，賣了棺材兌出一斤小米，救下了娘倆。

　　趙二玲咬牙切齒，剛生過孩子的她跟那位母親特別有共鳴。

　　「那是人家生孩子養孩子的救命糧，她也能昧著良心偷，一輩子吃不上四個菜的老東西，活該她生五個死的隻剩下一個！都是報應！」

　　葉芸挑眉，這樣啊。

　　「對了，你問這些幹什麼？」趙二玲這才反應過來，好奇地問。

　　葉芸笑笑，沒有回答她的話。

　　而是看向了老四。

　　老四還沉浸在趙二玲講的事情之中，低頭喃喃道：「怎麼還有這麼可惡的人……」

　　「老四。」葉芸輕輕喚了聲。

　　「啊？」老四一下子回神，擡頭倉促地朝她看去，「嫂，怎麼了？」

　　「你今天注意點。」

　　「啊？」

　　老四懵了。

　　趙二玲也沒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不解道：「葉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毛翠翠看老四的眼神不對勁。」

　　葉芸言簡意賅。

　　老四兩眼一瞪，神色中浮現了一絲驚恐。

　　趙二玲的臉色也是一緊，「壞了，她該不會是盯上老四了吧？」

　　「姐，救我！」

　　老四這孩子一聽嚇壞了，一把撲到趙二玲床邊，緊緊抓住趙二玲的床單不敢撒手。

　　他說剛剛那女的眼神咋看得他心裡直發毛呢。

　　那些嬸子大娘的話已經把他嚇得夠嗆，可不敢再招惹一個聲名狼藉的女娃，他還小，還不想結婚呢。

　　趙二玲自然不會讓弟弟掉進火坑，忙跟葉芸說：「葉芸，你主意多，你怎麼看？」

　　「別緊張。」葉芸見他們情緒激動，安撫了句，「我隻是覺得有點不對，你們那也不用這麼如臨大敵的，興許是我看走眼了呢。」

　　趙二玲搖頭，「不，你不了解毛翠翠，她肯定盯上老四了。」

　　「這麼多年，毛翠翠臭名遠揚，沒有一個人敢跟她提親，她早就恨嫁的不行了，而她一向心比天高，膽子也大得很，當年啥都沒有都敢跟人家男知青處對象，老四長得不賴，又是個大學生，她怎麼可能放過老四？」

　　老四臉色微白，嘴唇打著哆嗦道：「嫂，我心慌……」

　　葉芸：「……」

　　這出息啊。

　　「既然這樣，讓你哥帶你回去吧，今天這酒你也別吃了，不差這一頓。」

　　「啊這……」老四猶豫，不捨得眼神看向了趙二玲。

　　趙二玲擡手不客氣地打他一下，「這還有啥好猶豫的？你差這一頓飯？還有啥比你跑的原點更有效的辦法？你可別低估了毛翠翠一家人不要臉的程度，你這個大學生在他們眼裡就是一輩子的肉，他們一家人可都想逮著你啃，你要是留在這，姐不一定能護得住你！」

　　老四委屈地低下了頭。

　　不能吃二姐小孩子的出生酒，讓他感覺很遺憾。

　　趙二玲教訓完老四，朝葉芸扯出一抹笑，「葉芸，麻煩你去喊錚子了，讓錚子守著老四，我心裡也放心。」

　　葉芸點頭說行。

　　單單秦錚那塊頭往老四身邊一站，就不信還有人敢來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