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防個萬一
「據我所知,杜詵身邊有個叫陳慎的輕功夫頗為了得。」
蘇秉闃指尖叩擊檀木幾案,指節落在紋理細密的木紋上,發出篤篤聲響,眉眼神色沉得如同硯台中新研的徽墨,墨色裡翻湧著未明的寒芒。
「您是說此事是杜大人的手筆?」
幕僚垂首時,餘光掃過案上攤開的輿圖,桑皮紙繪就的京城街巷圖上,硃砂筆觸格外刺目。
「除了他,還有誰會像附骨之疽般盯著本相?」
蘇秉闃眼底驟然騰起殺意,那眸光冷得似能凍裂空氣,「杜詵那老匹夫,一旦咬住人便如賴皮狗,不啃下塊骨頭絕不鬆口。」
幕僚喉頭滾動,視線定格在輿圖上「杜府」的標記。
那處被硃砂畫了個邊緣毛糙的圓圈,紅得像凝固的血。
「可杜大人近日稱病不出,連早朝都遞了辭呈……」
「稱病?」
蘇秉闃忽然嗤笑出聲,負手立在窗前。
雕花窗欞外,碎玉般的雪粒正撲簌簌落下,他望著漫天風雪,語氣陡然轉厲。
「當年他彈劾郭禦史時,發著高熱仍能在禦史台熬三個通宵,如今倒懂得裝病了?」
他踱步至輿圖前,指尖重重按在「杜府」的硃砂圈上,桑皮紙被戳得泛起褶皺。
「若真是病了,便派人送幾味猛葯去,也好讓他早日痊癒。」
「送」字咬得極重,尾音裡淬著冰碴。
「大人高明!」
幕僚喏喏恭維,又道:「杜詵稱病不出,趙鈺瑾孤掌難鳴,大人隻需以元宵慶典安防為由,封鎖西南二門,挨家搜檢,量他插翅難飛。」
「趙氏子不足為懼。」
蘇秉闃忽然擡手,指尖按在輿圖西北角的「城隍廟」標記上,那裡的紙頁已被他摩挲得發毛,「隻是那批兵器的底細被人探了去。」
他望向窗外愈發狂猛的風雪,雪幕如白幡般翻卷,「未雨綢繆,總是沒錯。」
幕僚隻覺喉間發緊,幾乎喘不過氣。
相府秘庫藏著的萬副甲胄、五千張強弓,本是為十年後的「大計」所備,若此刻轉移,無異於打草驚蛇。
「大人!」
他冒險擡頭,「眼下娘娘正得聖寵,太子體弱多病,時機或已成熟……隻需將兵器轉運至京外莊子,何必在此刻大動幹戈?」
「陛下早非當年的愣頭青了。」
蘇秉闃轉身時,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那影子狹長如劍,透著凜冽殺意,「前日杜詵被密詔入宮,你當真是去談詩賦的?若順利,便不用費幹戈,防範而已。」
他語氣極淡,彷彿隻是商量夜裡用些什麼飯食般鬆快。
「屬下明白了!」
幕僚猛地跪倒,額頭磕在青磚上,冰冷的觸感透過額角傳來。「立刻安排車馬,趁元宵夜萬民歡慶、煙花遮目之時,將兵器運往清樂莊!」
「等等。」
蘇秉闃將茶盞擱在案上,發出清越的脆響,「不是元宵。」
「啊?」幕僚愕然擡頭,「元宵夜是最佳時機,宮內外戒嚴鬆懈,又有煙花作掩護……」
「你能想到的,杜詵那老狐狸會想不到?」
蘇秉闃眯起眼,從案頭拿起一封截獲的密信,信紙上是杜詵蒼勁的筆跡「十五改走城隍廟前街,見異動即動手,無需請令」。
他望向幕僚,眸光裡掠過一絲輕蔑,「他想在十五設伏,那我便在十四夜裡,送他一份大禮。」
幕僚渾身一震:「大人是要……提前轉移,引蛇出洞?」
「不止。」
蘇秉闃將密信湊近燭火,「城隍廟」三字在火苗中蜷曲成灰,「去告訴王孛,十四之前,將城隍廟的『兵器』悉數運出。」
他指節敲了敲輿圖邊緣的懸崖標記,那裡用淡墨勾勒著險峻的山勢,「杜詵稱病,趙氏子必在暗處窺伺,他若有命跟來,也要看有沒有命活著回去。」
「可杜詵若察覺我們提前行動……」
「那就讓他無暇分身。」
蘇秉闃摸出一枚鎏金令牌,令牌上「如朕親臨」四字在燭光下熠熠生輝,「這是今早從宮中『借』來的密詔樣式,屆時派人送往杜府,就說陛下急召。」
「屬下遵命!」幕僚抱拳行禮,轉身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雪勢愈發狂猛,相府琉璃瓦上積了厚厚的雪,遠遠望去,那一片慘白竟像覆了層孝布。
蘇秉闃推開半扇窗,風雪瞬間灌入,撲得他睫毛上凝了霜。他望著杜府方向隱在雪幕中的燈籠光,忽想起二十年前初入官場時,杜詵曾拍著他的肩笑言:「為官者當如青竹,寧折不彎。」
「青竹?」
他喃喃自語,指尖捏碎了窗沿的冰棱,碎冰碴子落在雪地裡,「如今看來,還是老狐狸的皮毛更能禦寒啊……」
城外槐樹林中,一輛灰頂馬車靜卧在雪地裡,車轅上落著層薄雪,像撒了把粗鹽。
趙玉將半舊的青布包袱塞進常伯懷裡,包袱角磨得發亮:「裡頭有二十兩碎銀,夠您到衡州的盤纏,路引夾在最底層。」他頓了頓,望著老人斑白的鬢角,又道:「前方五裡有處客棧,十五夜過後,若十日內我未去尋您,便帶著東西南下,去衡州清水縣攬月齋找她。」
「公子!」
常伯攥緊包袱,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青筋在枯瘦的手背上暴起。雪粒子撲在他臉上,融化成水珠,順著溝壑縱橫的皺紋滑落。
「當年老奴已逃了一回,如今說什麼也不能留您一人!」
這兩日城中戒嚴,兵丁挨戶搜查,他本以為公子要帶他出城避禍,卻不想是要獨自留下。
當年趙家獲罪,他為護著老爺託付的東西先行逃亡,流放那日隻能混在人群裡,遠遠看了公子一眼。
如今公子歸來,東西交託完畢,他豈能再讓趙家斷了香火?
「這不是逃。」
趙玉忽然笑了,伸手替常伯拂去肩上的雪,指腹蹭過老人棉襖上補丁摞補丁的粗布,「當年父親托您護物,如今我托您護人。清水縣有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她若等不到我,會一直等下去……」
他喉結在風雪中滾動,聲音忽然沙啞如被砂紙磨過,「再說了,我又不是不回,不過是防個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