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2章 人不能墨守成規
倉庫裡瀰漫著新稻穀的清香和鹽粒的鹹冽,但這沁人心脾的氣息,讓周縣令意識到這不是夢。
季如歌那句「北境來風」,帶著冰原的寒氣,將他心中那點殘存的、對朝廷法度的敬畏,吹得搖搖欲墜,卻並未徹底崩塌。根深蒂固的懷疑,如同毒藤,緊緊纏繞著他。
他看著季如歌消失在鹽山陰影裡的方向,聲音乾澀得像枯葉摩擦:「變通?默許流放犯離開?季村長…你這番話,太過驚世駭俗!恕周某…難以盡信!北境苦寒絕域,流放者皆為戴罪之身,縣令再『聰明』,再『開放』,豈敢冒此誅族大險?!這…這簡直匪夷所思!」
陰影裡,季如歌的腳步停住了。她沒有立刻轉身,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一尊融在鹽堆裡的雕像。倉庫裡隻剩下周縣令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中回蕩。
過了片刻,一聲極輕、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笑聲,從陰影中傳來。
「周大人不信?」她微微歪頭,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人之常情。畢竟,沒親眼見過地獄的人,總以為旁人描繪的煉獄是誇大其詞。」
她向前一步,離周縣令更近,那平靜無波的眼神深處,似乎有某種冰冷刺骨的東西在翻湧。「那不如…我們打個賭?」
「打賭?」周縣令眉頭緊鎖。
「對,打賭。」季如歌的嘴角勾起一個鋒利的弧度,「你指定一個你絕對信任、心志足夠堅韌、嘴巴足夠嚴實的人。讓他…跟我回一趟北境。」
「跟你回北境?!」周縣令瞳孔驟縮,失聲驚道,「這怎麼可能?!流放之地…」
「路,自有辦法。」季如歌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讓他用他自己的眼睛去看!去看如今的北境!也去看…三年前、五年前,甚至更早時候的北境,到底是什麼樣子!」她的聲音陡然下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縫裡擠出來的,帶著砭骨的寒意:「周大人可曾聽聞過…『兩腳羊』?」
「兩腳羊?」周縣令一怔,茫然搖頭,「羊…自然是四腳…」
「呵…」季如歌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聲,那笑聲裡沒有半分溫度,隻有無盡的慘烈與嘲諷,「在你們這些身處『王化』之地的人眼裡,羊自然是四腳。可在曾經的北境…在那些凍餓到極緻、人性徹底淪喪的寒冬裡…」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錐,死死釘住周縣令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人!就是羊!行走的、會說話的、兩腳的羊!」
轟隆!
周縣令隻覺得一道驚雷在腦海裡炸開!渾身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得冰涼!他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糧袋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一股無法言喻的、混合著巨大噁心和深入骨髓恐懼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
「買賣!烹煮!甚至…公然大啖!」季如歌的聲音不高,卻像鈍刀子割肉,緩慢而殘忍地撕開那血淋淋的真相,「易子而食?那都是仁慈!在北境最黑暗的年月裡,流放營地旁的『肉鋪』,掛著的是人腿!鍋裡翻滾的…是人骨熬的湯!縣令?衙役?他們不是不知道!是無力!是麻木!是…自己也成了那煉獄的一部分!」
季如歌逼近一步,周縣令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無形的、來自屍山血海的冰冷煞氣!
「你以為流放犯終生不得離開是鐵律?是保護?不!那是絕望的囚籠!是把他們丟進一個連野獸都不如、徹底喪失人性底線的修羅場!在那裡,律法?狗屁!活著,像個人一樣活著,才是最大的奢望!北境之前的困境,比你們嶺南…慘烈百倍!嚴峻百倍!」
周縣令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胃裡翻江倒海,眼前陣陣發黑。季如歌描繪的景象太過恐怖,太過超越人倫的底線!買賣烹煮活人?!公然大啖?!這…這簡直是比海賊更兇殘的妖魔!他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湧上喉嚨。
「不…不可能…」他嘶啞地反駁,聲音微弱得如同呻吟,「朝廷…朝廷豈能坐視…」
「坐視?」季如歌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中那點玩味徹底化為冰冷的譏誚,「天高皇帝遠,周大人!北境的奏報,能送到京城的有幾封?送到的,又有幾封能遞到龍書案前?遞上去的,又有誰會在意一群『戴罪流徒』是凍死、餓死,還是…變成了別人鍋裡的肉?!」
她猛地擡手,指向倉庫外沉沉的夜幕,彷彿指向那遙遠的、被遺忘的北方煉獄:「這就是北境!這就是你口中那鐵律森嚴、不容逾越的流放之地曾經的模樣!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季如歌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戾氣,聲音重新恢復那種商人般的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重量:「所以,賭不賭?讓你信得過的人,跟我走一趟。讓他親眼看看,如今的北境,是否還是那個人吃人的地獄?
也讓他親耳聽聽,北境那位『聰明開放』的縣令大人,為何敢『變通』?為何敢默許我這樣的人『走』出來?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守著舊規矩,隻有死路一條!隻有打開一條生路,哪怕這生路沾著血、踩著線,才能讓那片冰封的絕地…多活下來幾個人!」
她看著周縣令慘白失神的臉,一字一句,如同最後的判決:「周大人,這賭注不大。不過是你一個心腹的眼睛和嘴巴。贏了,你心中的疑竇盡消,從此你我精誠合作,再無猜忌,嶺南這片天,你我合力撐它個天翻地覆!輸了…」
她唇角勾了勾:「又有什麼損失呢?無非是與現在無二的生活罷了。可若是贏了,那就是不一樣的日子了。」
周縣令臉上露出遲疑,腦子裡亂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