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少城那樣的人竟然會說出這種話，着實讓人有點奇怪，但話說回來，也許一點也不奇怪。

　　每個人都有最愛的人。

　　隻不過江小小看到了沐少城的惡，沒看到他的善。

　　對立面上的人，永遠會看待對方是最邪惡的。

　　“爸爸！
”

　　歡快的聲音猶如頂極水晶般純淨。

　　稚嫩女孩子把輪椅轉過來，上面坐着一個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她的鼻孔插着透明管子連接到輪椅背後的氧氣瓶。

　　“紫羅！
”

　　沐少城的聲音瞬間充滿疼愛，他彎腰親吻她的發頂。

　　“這是江醫生，江醫生，這是我的寶貝女兒紫羅。
”

　　這個時候的沐少城搖身一變，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慈父。

　　江小小傾身伸出手。

　　“紫羅，見到你很高興。
”

　　“見到你我也很高興，我還沒看到過女醫生，每次來看我的不是白胡子老爺爺，就是一本正經的中年大叔，姐姐，你長得真漂亮。
”

　　小女孩紫羅禮貌的跟江小小握手，她的手指在江小小小心翼翼的掌握中仍然纖弱得令人心疼。

　　沐風說過紫羅已經十二歲，但她的身材看來隻有六歲，體重可能連二十五公斤都不到。

　　她非常非常瘦，皮膚白裡透青，她慧黠的黑色眼眸像她父親，雪白的小臉上有着天使般的笑容，柔細的發黃頭發用蝴蝶結紮成馬尾。

　　“野丫頭，不能放肆，這是江醫生。
”

　　沐少城用少有的寵愛語氣斥責紫羅，可是那分明是毫無責備得意思。

　　紫羅聽到她爸爸叫她野丫頭而格格直笑。

　　然後一臉無辜地面對沐少城責備的眼神，然後聳聳肩。

　　“我說的是實話！
江醫生，你太漂亮，要不是我爸爸介紹你是醫生，我還以為你是我爸爸的那些各色的女朋友呢。
”

　　聽到純真的女兒說出那種話使他啞口無言地瞪着她。

　　“讓你失望了，但我不是你爸爸的女人，”

　　“我隻是醫生。
”

　　江小小指出。

　　“我知道，你和那些努力要讨好我的女人不一樣，他們隻想和我爸爸結婚，你不是。
我爸爸他很寵我，無論我要什麼，他都會弄來給我。

　　所以我盡量節制我的要求，否則他會忙得沒空做别的事。
”

　　在她童稚的天真和信任中夾雜着超齡的精明。

　　身體的疾病迫使她比一般年輕人提早學會内省。

　　“在他還沒恢複過來，我帶妳參觀我的房間。
”

　　她俐落地轉動輪椅。

　　江小小跟在輪椅旁邊繞行房間。

　　一個中年婦人面帶笑容地迎上前來，她被介紹為紫羅的護士佩姨。

　　她的卧室跟紫羅的卧室相連，以便随時照顧。

　　任何可能引起小女孩興趣的東西在房間裡都可以找到。

　　各種書籍、錄像帶、洋娃娃、玩具和流行雜志都一一展示給江小小看。

　　沐少城一直跟在她們後面，不被需要的感覺使他既困惑又茫然。

　　紫羅甚至拿出她的化妝箱給江小小看，沐少城再度發出嗆咳聲。

　　那不是小女孩辦家家酒，裝在銀色小旅行箱裡的是全套貨真價實的名牌化妝品。

　　“如果我死了，就用這個給我化妝。
爸爸，你要答應我。
”

　　沐少城臉上頓時毫無血色。

　　這一刻，江小小真心地替他們父女感到難過。

　　“你别胡說。
不會的，江醫生來給你看病，你很快就會好的。
”

　　“但是……萬一。
答應我，爸爸。
”

　　“我答應妳。
”

　　沐少城的聲音沙啞而不自然。

　　紫羅伸手拍拍他的膝蓋安慰他。

　　“我希望不用到它。
”

　　沐少城把她從輪椅抱到他的大腿上，默默不語地把臉頰靠在她的頭頂上。

　　“妳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需要它們，久到它們都會過期。
”

　　最後他說。

　　“我知道。
”

　　但她的眼神卻流露出不同的想法。

　　她看來有點疲倦。

　　他摸摸她的臉頰。

　　”想不想躺一下？
”

　　“把我放在躺椅上，”她說。

　　佩姨過來幫忙推輪椅和氧氣瓶，好讓沐少城能把紫羅抱到躺椅上。

　　他用薄被蓋住紫羅的腿，佩姨調整靠枕，讓她舒服地靠坐着。

　　江小小主動在她身邊給她檢查，靠眼睛她也不是神仙。

　　“好了，”

　　她往後靠在靠枕上。
“這樣看電影最舒服。
”

　　她狡猾地看他一眼。

　　“是一部文藝愛情片。
”

　　沐少城已經恢複泰然自若的樣子。

　　“妳會把我的頭發氣白。
”

　　他故意皺起眉頭。
“文藝愛情片。
”

　　“裡面還有床戲。
”她淘氣地補充。

　　“不要說了。
”

　　他舉起雙手作出抵擋狀。

　　“我不要聽，做爸爸的隻能忍受這麼多。
跟江醫生說再見，我們就不打擾你看你的文藝愛情片。
”

　　紫羅伸出手。

　　“再見，江醫生，今天真好玩。
你還會再來看我嗎？
？

　　“當然會。
”

　　江小小心疼地微笑道。

　　“跟你見面真的很愉快，你爸爸很幸運有你當他的女兒。
”

　　紫羅擡頭望向父親，再度流露出早熟的眼神。

　　“幸運的是我。
”她說。

　　他親吻她，摸摸她的小臉，帶着微笑轉身離去，但他抓着江小小胳膊的手卻用力得快把她的骨頭捏碎。

　　離開女兒的房間後，他硬咽地說。

　　“天哪！
”

　　他彎下腰，雙手放在膝頭，大口喘氣。

　　片刻後，他站直身子繼續往前走。

　　江小小隻能跟在他身後，等抵達書房裡，沐少城才再度開口說話。

　　“有時我真的無法承受。
”

　　他說，聲音仍然有點沙啞。

　　“對不起。
我沒想到她——我盡量不讓她知道她的病情有多嚴重，但她太聰明……”

　　他沒有把話說完。

　　“她得了什麼病？
”

　　“江醫生，你看不出來嗎？
”

　　江小小頓一下，這是要開始考試？

　　“我看出來毛病太多了。
”

　　沐少城沉吟着轉動着手中的空酒杯。

　　“她的心髒有缺損，隻有一個腎，還有囊性纖維變性。
囊性纖維變性對她消化系統的影響似乎大于對肺髒，否則她可能已經……”

　　他語不成聲，吞咽了幾次後才能再度開口。

　　“新藥雖然有幫助，但她還是難以吸收到所需的營養。
她經常進食，但長不大，體重也不增加。
生長隻有加重她心髒的負擔。
心髒移植是不可能的，因為她有囊性纖維變性。
”

　　他苦笑一下。

　　“找到合适的心髒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的身體隻能接受兒童的心髒，但兒童捐心髒非常稀少。
她的血型又是A型陰性，這使找到合适心髒的機率降低到接近零。

　　即使有這樣的心髒出現，醫療機構仍然認為健康的心髒不應該浪費在一個……還有太多其它毛病的人身上。
”

　　江小小無話可說，空洞的鼓勵和虛妄的希望對紫羅的病情并沒有幫助。

　　“江醫生，你有辦法是不是？
”

　　沐少城熱切的目光注視着江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