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搖在屋裡捧着一封信，泣不成聲。

　　姐姐紀如蘭牽着兩個弟弟的手，不知所措地看着娘。

　　兩個平日裡調皮的小男孩，茫然地看着娘。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娘掉淚，娘總說，現在的日子這麼好，沒什麼傷心的事。

　　“娘，你怎麼了？
我去把爹叫回來吧！
”

　　十歲的紀如蘭小心地問。

　　梁玉搖搖搖頭，把淚抹幹，帶着孩子來到院子裡。

　　她沖着南面說：“你們的外公沒了，來給他磕個頭送别！
”

　　三個孩子都沒有見過外公，甚至都沒聽說過關于外公的事，但見娘神情悲切，他們也不多問，跪下跟着娘磕頭。

　　“娘，外公在哪裡？
”

　　紀如蘭問。

　　“走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梁玉搖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流。

　　石頭走了進來，見四個人面容悲戚，慌忙問怎麼回事？

　　三歲的小兒子，奶聲奶氣地說：“爹，娘說，外公再也見不到了。
”

　　石頭一愣，讓如蘭帶着弟弟們去玩。

　　他剛才在鋪子裡忙，就聽到宋老黑說，有夫人的一封信，是從南邊來的。

　　石頭就讓鋪子裡的人給她送了過來。

　　以前南邊生意上的來信，都是寫正果鋪子收，這次直接寫的梁玉搖的名字。

　　他有些奇怪，忙完手裡的活，就火急火燎地趕回來了。

　　“進屋吧！
”他拉着玉搖的手，進了卧房。

　　“信是梁家派人送來的？
”石頭輕聲問。

　　“嗯，我爹，沒了！
”梁玉搖泣不成聲。

　　石頭摟她入懷，撫弄着她的後背，沒有說話。

　　他雖然是個粗人，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女人。

　　她出身書香門第，看似柔弱的大小姐，内心堅韌又果斷，這些年家裡的事，鋪子裡的事，都是她在拿主意。

　　鋪子裡的婆娘媳婦都誇她聰明能幹，啥事都難不住她。

　　可隻有石頭知道，她半夜經常噩夢連連。

　　有時會尖叫着哭醒。

　　醒了的梁玉搖會哭着對石頭說，她夢到了後娘虐待她，夢到了爹爹冷淡疏遠她。

　　夢到了弟弟慘遭不測。

　　每次都哭好一陣，她才能緩過來。

　　“搖兒，你如果想去送送你爹，我陪你去南面，也和他老人家告個别。
”

　　石頭柔聲說道。

　　當初梁玉搖後娘呂氏做主，把她嫁給京城的高官做妾，美其名曰為梁大人的仕途鋪路。

　　在去京城的路上，馬受驚，梁玉搖做的馬車掉進了河裡。

　　石頭和鄉親們從紀家灣來安州，正好碰到。

　　石頭不顧别人阻攔，縱身跳入冰冷的河水裡，把梁玉搖救了上來。

　　梁玉搖就跟着石頭去了紀家。

　　梁大人知道都氣得要死，知府的女兒怎麼能和泥腿子混在一起？

　　梁玉搖自斷一條腿，還了梁大人的養育之恩，和他斷了親。

　　在紀家人的精心照顧下，她的腿恢複了，竟沒有落下一點殘疾。

　　腿好了沒過多久，她就和石頭成了親。

　　石頭的寵愛，婆母的疼愛，還有紀曉北的照顧，讓她真正地融入了紀家。

　　她恨父親涼薄，揮霍完了母親的嫁妝，母親死後沒多久，他就又娶了夫人，對她和弟弟冷淡如冰。

　　她更恨父親眼睜睜看着後娘把她送入火坑。

　　但現在她卻一點都恨不起來了。

　　那個活生生的人，現在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她不恨了，但她傷心。

　　為母親傷心，也為自己傷心。

　　她不會去回去的，她已經和梁家沒有關系了。

　　她不想和梁家人有任何關系了。

　　她擡起淚眼說：“不，我不去，我已經和梁家斷了親。
”

　　石頭幫她擦擦淚說：“都聽你的！
”

　　梁玉搖時常會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石頭明白她的心思，她内心無法原諒，煎熬，痛苦，又放不下的苦楚。

　　他買了香，還買了香爐，還偷偷找人刻了牌位，悄悄放到廂房裡。

　　如果玉搖能為她父親上一炷香，磕個頭，或許慢慢能放下。

　　幾天以後，梁玉搖果真把父親的牌位立在了廂房裡。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而且還有石頭這個知冷知熱的男人。

　　梁玉搖又恢複往日的活力。

　　春去秋來，紀如蘭十三歲了，到了說親的年紀。

　　紀家的長女出落的亭亭玉立，從小跟着梁玉搖讀書識字，看着不像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姑娘。

　　紀曉北最是喜歡這個侄女，經常接到京城玩。

　　還請了大家貴族的女兒們和她一起玩耍，如蘭不卑不怯，落落大方。

　　有夫人找紀曉北打聽她的年紀，想給保媒拉線。

　　紀曉北呵呵一笑謝過之後說：“我們紀家就這麼一個女兒，這事兒要問她娘的意見。
”

　　梁玉搖說過，不想讓如蘭嫁入高門顯貴家。

　　她看夠了大戶人家後宅裡的明争暗鬥了，如蘭性子直率，最容易得罪人，才不想把女兒往火坑裡送。

　　可姑娘年紀大了，也不能總留在家裡。

　　她就想找個踏實的人家，隻要小夥子對如蘭一心一意就好。

　　宣化府的白家，是梁玉搖的外公家。

　　二十年前，白家顯赫一時，生意從宣化府做到了京城。

　　整個宣化府，沒人不知道白家。

　　後來，白家生意每況愈下，梁玉搖出嫁的時候，白家舅舅給了一百兩銀子，那都是瞞着家裡，借出來的。

　　梁玉搖相當感激舅舅。

　　外祖母去世的那年，她懷着身孕沒能去送老人家一程，心裡落下了遺憾。

　　前幾年，石頭在京城遇到了白家舅舅，他在京城開了一家小鋪子，做雜貨生意。

　　石頭回來和梁玉搖說了。

　　梁玉搖思量了好久，和石頭說，想把一匹布料放到舅舅鋪子裡代賣。

　　石頭立刻就答應了。

　　鋪子裡的事兒，紀曉北都交給石頭和梁玉搖做主，她一點都不操心。

　　但梁玉搖還是把這事和紀曉北說了。

　　畢竟，家裡的布料都價格不菲，從沒放在小鋪子裡售賣過。

　　紀曉北說：“玉搖呀，白家舅舅是個好人，以前也幫過你不少，我京城有一處鋪面，地段有些偏，打八折出租，租金可以年底再給，如果白家舅舅想把生意做大，可以用我的鋪子，要怎麼和白舅舅說，你自己思量！
”

　　梁玉搖感激地看着紀曉北。

　　“姐，我替舅舅謝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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