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崖上，百草枯萎，樹葉凋零，衆人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皇帝忍着傷痛走上前來，蹲下身子，一把揪住慕容月殺衣領，将他上半身提了起來。

　　“白璇之前對你說過什麼？
她又要你做什麼？
你是不是都忘記了？
”

　　嚴酷冷厲的聲音，在衆人耳邊回蕩，山林間飛鳥驚起，寒風肅殺。

　　“……”

　　慕容月殺沒有回應，就如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任由皇帝提着自己衣服，将自己從地上拽起。

　　衆人不禁心中悲涼，月殺門主哀莫大于心死，沒有精氣神了。

　　“朕不信，白璇在去邊關之前，對你就沒什麼交代？
你原本該留在上京城，主持大局，這是你對朕的承諾，朕也是聽了你的話，才會來這龍脊山休養身體，可朕前腳剛走，你後腳就追着白璇來了這龍脊山，白璇沒有把你趕回去，就說明她對你有所托付。
”

　　四下裡一片寂靜，陛下的聲音沉穩平靜，可透着淡淡的悲涼。

　　衆人心中萬般感慨，隻覺得一陣憂傷。

　　慕容月殺睫羽輕顫，肩膀微微抖動了一下，赤紅的眸子滿目傷痛。

　　“朕猜，白璇是不是要你來藥王谷，要你保護好朕和小九？
你也答應了白璇，因而，白璇才能夠安心去邊關？
是，也不是？
”

　　皇帝試探着，目光緊緊盯着眼前這個桀骜的兒子，拿出了當初培養大皇子的耐心，諄諄教誨。

　　他從前隻是着重對慕容月殺武力方面的培養，心理教育上必然有所欠缺。

　　慕容月殺原本的身份，是一個鐵血無情之人，隻需統領好帝殺門，無需對外公布身份，若有事情，他手持帝殺門令牌，冷酷殺伐便可。

　　而今，慕容月殺身份暴露到朝前，便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慕容月殺腦子嗡嗡作響，恍惚間回想起白璇的聲音：“保護好陛下和九皇子。
”

　　他更想起自己對白璇的承諾：“我慕容月殺就是死，也定會保住他們。
”

　　慕容月殺微微擡眸，看着眼前身受重傷，另一隻手垂在身側，幾乎擡不起來的父皇，還有不知在哪裡的小九。

　　他終究還是沒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沒做好自己承諾白璇的事。

　　皇帝的聲音緩和下來，娓娓道來：“朕從未看好過你，朕一直覺得你就是驕傲狂妄、剛愎自用之人，是白璇告訴朕，你是朕所有皇子之中，最有可塑性的一個，是白璇一力主張，将你真正的身份公之于衆，你以為白璇這是想做什麼？
”

　　皇帝微微頓了一下，語重心長道，“她這是想把這大周的江山交給你，她是希望你能夠滿懷壯志雄心，和她一起開創大周盛世天下。
”

　　“朕是半截身子進了土的人了，而你，則是白璇的希望……

　　“可你看看你自己，你現在像什麼？
行屍走肉，幽魂一般？
白璇出事，誰不悲傷，誰不心痛？
朕的心更是在滴血。

　　“白璇是朕所遇到過最有才華，最有本事，最懂分寸，最有大局的一位女子，她殺伐決斷不輸猛将，運籌帷幄不輸謀士，武力高強可做三軍之師，朕是多麼地看重她！
”

　　皇帝說着，眼眶也不禁濕潤了，他放開慕容月殺，揮起袖子往臉上一抹，啞了聲音。

　　“即便她從這山崖上掉下去，朕也覺得，她如此傳奇女子，或許……就會活了下來。
”

　　白璇不該這麼輕易死去，不該！

　　皇帝深吸口氣，對着慕容月殺道：“齊月殺，她和魏瀚一起掉下去的，或許，那魏瀚就做了她背下軟墊，保住了她一條性命也未嘗不可。
”

　　“父皇，您别說了。
”慕容月殺滿臉淚水，撐着身子從地上站起，如此之高的山崖，她幾乎沒有活命的希望。

　　可他不能不做完自己沒完成的事，他不能彷徨徘徊什麼也不做，讓白璇再次失望。

　　“白璇。
”慕容月殺喉嚨鼓動，喊出這兩個字。

　　他望着腳下茫茫山崖，森森林海，絕望無助，卻最終還是強撐而起。

　　“本座定會好好保護陛下和小九。
”慕容月殺帶着哭腔，從地上站起。

　　他轉眸看向皇帝，看向這位對自己從來吝惜言語，今日卻說了諸多話的父親。

　　“我還是太子嗎？
”慕容月殺問道。

　　“聖旨已下，重如九鼎。
”皇帝目光深邃看着這位太過看重感情的兒子，輕聲開口。

　　“兒臣謹遵父皇旨意。
”慕容月殺鄭重地點了點頭，對皇帝身旁雙目通紅的雷霆和何駿道，“二位将軍救駕有功，本宮感激不盡。
”

　　說着，慕容月殺朝着雷霆和何駿拱手一禮，雷霆和何駿連忙回禮：“太子殿下，保護陛下和九皇子，是我們應盡的職責。
”

　　慕容月殺不禁再次抹了一把臉，将臉上淚水擦幹。

　　他的覺悟，竟還不如蕭王手下的兩個将士，白璇一定對他很失望吧？

　　他不會再讓白璇失望了。

　　慕容月殺回了神，目光銳利，帶着殺氣：“傳本宮旨意，全力搜尋山下林海，務必……務必找到虎威大将軍白璇，同時，對邊關和上京城盡可能封鎖白璇落崖的消息。
”

　　慕容月殺看着高高山崖，強忍住心頭針紮一般的疼痛，重重喘了幾口粗氣。

　　他再次看向雷霆和何駿：“蕭王那邊，你們可瞞得住？
”

　　“恐怕瞞不住。
”雷霆長歎口氣，滿目悲傷，“王爺身邊有人專門關注白三小姐的消息，白三小姐落崖這麼大的事情，恐怕消息已經傳回。
”

　　慕容月殺默了一下，沉沉下令道：“立即讓人模仿白璇筆迹，書信一封給蕭王，就說自己平安無事。
”

　　如果白璇還活着，最希望的定是傅桓晔不要出事。

　　如今傅桓晔坐在輪椅上，身體本就不好，若是再得知白璇出事，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他隻能瞞得一時，算一時了。

　　慕容月殺轉過身來，看着一旁目光深幽注視着自己的皇帝：“父皇，兒臣欲派蕭老王爺前往邊關主持大局，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

　　眼下邊關情況緊急，沒了白璇，總得有人前去。

　　蕭老王爺雖然身受重傷，但是邊關需要蕭老王爺出謀劃策。

　　皇帝不禁對兒子點點頭，臉上露出一抹欣慰：“朕與子琰一同前去。
”

　　月殺的确還是如白璇所說，在政事方面有種天然的敏銳。

　　他能提出讓子琰去邊關，就說明他頭腦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