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子琒畢竟是讀書人,心中激動歸激動,禮數上的事體并不會疏忽。
穆連潇看出這位就是杜雲蘿的大舅父,還了一禮。
他與杜雲蘿還未成親,不能以杜雲蘿的輩分去稱呼,就像對杜懷禮,穆連潇是喚他為“杜大人”的。
因而面對甄子琒,穆連潇稱為“甄大老爺”。
杜懷禮又向穆連潇簡單介紹了甄文謙和甄文淵,三人彼此見了禮,甄子琒就退開了幾步,緊張地看着那緊閉的木門。
穆連潇走到門前,不疾不徐敲了敲,而後高聲道:“邢大人,定遠侯府穆連潇前來拜訪,請您開門一見。
”
話音落下,裡頭并無任何動靜,不知道那位老禦醫是否聽見。
隔了會兒,也沒有杜懷禮口中的小童出來傳話。
杜雲蘿的心又提了上來。
這位邢禦醫的脾氣當真如此古怪?
若穆連潇相請都請不動他,那他到底肯看誰的面子?
王府、還是宮裡?
且不說請王府出面說項的難度,真有人肯開這個口,京城太醫院裡的在職的禦醫們也一樣請動了。
穆連潇又高喊了一聲,他耳力好,聽見裡頭院子裡有人,隻是對方不肯開門罷了。
“雲栖,”穆連潇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喚了聲,等雲栖上前,他道,“翻牆進去。
”
雲栖見穆連潇不似說笑,便站在原地活動活動筋骨,比劃了一下牆高,往後退開了兩步。
杜雲蘿瞪大了眼睛,翻牆進去,這哪裡是請大夫?
這要成了強搶大夫了吧?
若是邢禦醫為此心中不滿,不肯好好替甄老太爺看診,這可如何是好?
目光灼灼,穆連潇知道杜雲蘿在看着他,他側過身來,低聲道:“真是邢大人的話,無妨的。
”
杜雲蘿微怔,她的心思,他一清二楚,而且還特意安慰她,杜雲蘿心中一暖,抿着唇笑了。
她不認得這位邢禦醫,可穆連潇認得,他說無妨,那一定就是無妨的。
她相信他。
雲栖沖向圍牆,雙腳用力在牆面上一蹬,身子躍起,如燕子一般輕盈轉身,落在了牆内,院子裡傳來婦人的一聲驚叫。
甄子琒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
這位世子爺不愧是将門出身,行事如此果斷決絕,他自己背地裡也動過砸開門強硬帶走禦醫的心思,隻要能讓他給甄老太爺看病,回頭叫他去府衙裡蹲上幾個月,他也是肯的。
可心思歸心思,他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和膽量。
木門吱呀一聲,叫雲栖從裡頭打開了。
穆連潇大步邁了進去,看了一眼舉着柴火棍的兇猛婦人,她背後的庑廊上,站着個一臉惶恐不知所措的幼童。
穆連潇還未開口,連吃了幾回閉門羹的甄子琒就沖了進來,嘴上道:“老大人、老大人,您在哪個屋裡?
趕緊救救我父親吧。
”
婦人咬牙切齒,尖聲大道:“都滾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
話音未落,傳來哐當一聲脆響。
穆連潇循聲望去,看向西邊一間破舊不堪的小屋。
雲栖輕巧繞開婦人,一把推開了小屋的門,甄子琒緊随其後,往屋裡探了個頭,待看清裡頭樣子,不由驚呼出聲。
“爺,您來看看。
”雲栖喚道。
穆連潇走到雲栖身邊,隻看了一眼,他的唇就緊緊繃成了一條線。
屋裡亂得一塌糊塗,沒有窗戶,光亮來自于東一條縫西一條縫的屋頂,牆角的木闆床上,躺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老人顫顫巍巍看着他們,眼中滿滿都是淚水。
“是、是定遠侯府上的?
”老人聲音嘶啞,他似是用勁了全身的力氣在說話,“我是老邢,救我,你救我。
”
雖然從前見邢禦醫時,穆連潇還年幼,可他還是能認出這位變化極大的老人正是邢太醫,他走到近前,這才發現老人的雙腳發黑,已然壞死。
雲栖也跟了進來,一看這狀況,二話不說抱起了邢禦醫,走出了破屋子。
外頭的人見了,一時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許久,甄氏才低呼道:“這、這人是邢禦醫?
他竟然……”
婦人的臉色異常難看:“你們要把我公爹帶去哪裡?
官家就是這麼不講理的?
”
“公爹?
”穆連潇淡淡掃了婦人一眼,婦人和幼童身上的衣服幹淨,而邢大人蓬頭垢面,“這般伺候公爹,你可知道孝字?
邢大人是我定遠侯府帶走的,你大可去府衙告。
”
民告官,婦人根本沒有那個膽子,而且,她深知是她理虧。
婦人沒敢動彈,直到邢大人顫抖着說出要帶甯哥兒走,她一下子跳了起來,撲過去要把孩子護在懷裡。
甄家的幾個小厮有眼色,自家老太爺就靠這半死不活的邢禦醫了,自然是唯禦醫馬首是瞻,别說帶上個孩子,就是把整個院子拆了搬回去,他們都二話不說撸袖子開幹。
婦人一人哪裡比得過小厮們,甯哥兒又沒有半點兒掙紮,叫個小厮一把抱起,走出了院子。
婦人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若是這宅子就在村子裡,左右鄰居還能幫着她攔一攔,可偏偏是在村子角落,她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沒幾個人能聽見。
眼看着這一行人都要走,她又爬起來要追上去。
甄氏和杜雲蘿是女眷,腳步比不上鄉野村婦,穆連潇趕忙在兩人跟前擋了,看着想撲上來的婦人,道:“想跟就跟上來,到了桐城,就送你去府衙。
”
婦人面色灰敗,腳下跟灌了鉛一樣,再不敢動了。
她怎麼能去府衙,去了府衙,她連命都要丢了。
回到村口,甄子琒把一輛馬車讓給了邢禦醫,其餘人能擠的就擠一擠,真坐不下的小厮們就拿了些銀子走回城。
杜雲蘿緊緊依着甄氏坐着。
甄子琒也跟他們擠在一輛車上,與杜懷禮道:“妹夫,你說這邢禦醫是怎麼一回事?
他自己都半死不活的,能救父親嗎?
”
杜懷禮皺着眉頭,道:“我看邢禦醫是傷了腳,又體虛,并非病重,他兒媳沒有照顧好他才會如此。
大夫救人靠本事,不靠腿,一定可以的。
”
後頭這句話說得在理,甄子琒不住點頭:“我們是錯怪他了,他不是看不起我們,是他自己也身處困境。
另一輛車上,雲栖照顧着邢禦醫,穆連潇坐在一旁,抱着怯生生的甯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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