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聖旨,心事大定。
杜雲蘿這一夜歇得極好,醒來時神清氣爽。
因着是端午正日子,門廊前已經挂上了艾草菖蒲,杜雲蘿擡起潔白手腕看了看那彩繩,這才往蓮福苑去。
蓮福苑裡,喜氣洋洋的。
夏老太太招了她過去,摟着道:“中午陪祖母用飯,你二伯父請了唱戲人,待歇了午覺,雲蘿陪我們一道看戲。
”
杜公甫甚是愛戲,夏老太太也喜歡,杜懷平孝順,逢年過節時,總會請了唱戲人。
杜府不比從前,杜公甫聽戲也不鋪張,不搭什麼戲台也不宴客,就在寬敞的花廳裡,一彈一唱過過戲瘾。
杜雲蘿應下,轉眸見杜雲瑛面有喜色,連杜雲諾都有些興奮,一時有些不解。
這兩位是不愛聽戲的,怎麼會隐隐露出期待神色?
夏老太太見杜雲蘿留意兩位姐姐,曉得事情早晚瞞不過,也就直說了:“今兒個外頭賽龍舟,她們随着雲琅、雲瀾去看。
你莫去湊熱鬧,與祖母一道。
”
杜雲蘿恍然。
杜雲琅與杜雲瀾是男子,做事隻要不出格,明日裡出門走動自是沒人拘着,姑娘們就不同了。
杜雲諾這幾日正夾着尾巴做人,哪裡敢去求杜雲瀾?
也隻有杜雲瑛,想着及笄後再要出門就難了,求了苗氏和杜雲琅,又拉上杜雲諾作陪,去看那龍舟。
若是往日裡,這等事情是少不了杜雲蘿的,可昨兒個才下了聖旨,她最近少不得低調本分些,免得招眼。
雖然對那熱鬧的龍舟動心,杜雲蘿還是規矩地點頭:“祖母,我們聽什麼戲?
”
杜雲蘿沒有撒嬌要跟着去,夏老太太暗暗松了一口氣,見孫女兒乖巧,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歡喜:“雲蘿想聽什麼?
”
祖孫兩人讨論得熱烈,杜雲諾瞧在眼裡,想到今日能出門,也就不去吃那個閑醋了。
下午時,唱戲人進了府。
有女眷聽戲,花廳裡擺了個屏風隔開,杜雲蘿陪着夏老太太坐在後頭。
甄氏與杜雲茹也來了,夏老太太笑意更濃,她就喜歡三房這幾個,能和她處到一塊去,才是讨喜的兒媳和孫女。
唱戲人呈了戲單,許嬷嬷遞給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心中有數,也不看那單子,隻與許嬷嬷道:“今日端午,唱個應景的,你去問問老太爺,聽《白蛇傳》可好?
”
許嬷嬷應聲去了,隔了一會兒,外頭絲竹響起,正是《白蛇傳》。
唱戲人聲音清澈如玉,婉轉繞梁。
甄氏低聲與夏老太太道:“不比那出了名的戲班子差。
”
夏老太太含笑點頭。
從西湖初會,唱到那雄黃酒露了原形,杜雲茹突然拿起桌上的酒盞,拿指尖沾了沾,偏過身點在了杜雲蘿的唇上。
杜雲蘿一怔,本能舔了舔,正是雄黃酒。
杜雲茹哧哧笑:“快露了原形。
”
甄氏撲哧笑出了聲,輕輕在杜雲茹手上拍了一下:“又渾說!
”
夏老太太也忍俊不禁,一把把杜雲蘿摟在懷裡:“我們雲蘿又不是白娘子。
”
杜雲蘿靠着夏老太太,想着白娘子的經曆,笑容裡不由就帶了幾分勉強。
她不是白娘子,但她懂白娘子的心。
與丈夫分離,被關在雷峰塔下十八年,不也是青燈古佛?
白娘子等到了仕林祭塔,出來後物是人非,杜雲蘿閉眼睜眼,重活一世。
不幸都是不幸,可幸,又是各自幸運。
要杜雲蘿來說,這茫茫人世間,能有一人,叫她生死難忘,便已是幸事了。
京城臨水,大河之上,龍舟蓄勢待發。
河邊搭了棚子,杜家兄妹帶了侍從丫鬟,人雖不少,但也不算擁擠。
杜雲諾出府透氣,一掃前幾日的陰霾,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水面之上,遙遙一艘巨大又華美的龍舟引了衆人目光。
杜雲瑛奇道:“今日賽龍舟,比的是速度,這大舟難道也要參加?
”
杜雲琅眼尖,隻見那大龍舟的船頭立了一個明黃色身影,心中一震,喚了杜雲瀾一道确認之後,才道:“莫要胡說,那是聖上的龍舟,是聖上來觀賽舟了。
”
杜雲瑛瞪大了眼睛,杜雲諾也是驚愕不已,畢竟是官宦人家出身,對于那一位聖人,有一股子本能的敬重和畏懼,當即垂下了頭。
杜雲瀾的眼神好,盯着瞧了會兒,低聲與杜雲琅道:“二哥,聖上身邊的那一位少年,是不是世子?
”
“哪一位世子?
”杜雲琅直直問了一句,這京中勳貴數不勝數,被稱作世子的,兩雙手都不夠數。
杜雲瀾清了清嗓子:“咱們的五妹夫。
”
聲音雖清,可杜雲諾和杜雲瑛也聽到了,當即不顧那聖上威儀,睜大眼睛想将那少年人看仔細,無奈隔得太遠,隻瞧見那人穿着青藍色錦衣,不曉得是不是練武人身形如松的緣由,分明是瞧不清面相的,卻也給人一種挺拔俊朗的印象。
杜雲瑛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杜雲諾眨了眨眼,能叫安冉縣主傾心的,那容貌定是不差的,卻可惜,命運多舛,嬌嬌柔柔的杜雲蘿不曉得扛不扛得起這一世福分了。
龍舟之上,穆連潇自然不知遠處岸上之人的心思。
他昨日得了聖旨,今日入宮時少不得磕頭謝恩,卻叫有心觀舟的聖上留下,一并來了這龍舟上頭。
白日裡無論遇見誰,對方都笑盈盈祝福一番,饒是他一時之間對婚事還未那般熱衷的人,都叫旁人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也見到了安冉縣主,對方站在十步開外,一雙鳳眼裡隻剩恨意和不甘。
他想,他還是要避着安冉縣主走的,畢竟是有了婚約的人,安冉縣主又是那個脾氣,天曉得又要生出些什麼話語來。
他一個男子,有些流言倒也罷了,莫名牽連了杜雲蘿……
以前,穆連潇是聽過杜雲蘿名字的,旁人說她好看是好看,就是脾氣太過驕縱。
穆連潇不喜說姑娘們長短,況且都是以訛傳訛,越說越沒邊的,聽過了也就罷了。
直到那日安冉縣主攔住了他,說了一通杜雲蘿的壞話,他才知道兩家正在議親。
婚姻之事,原本就是長輩們拿主意,可聽到滿城風雨,到底心有不安,石夫人建議求聖旨時,穆連潇亦在老太君跟前出言相求。
當時老太君的驚訝樣子還在眼前,穆連潇深呼了一口氣,他隻是想,杜雲蘿這是無妄之災,已經連累了她,就不要叫她往後擡不起頭來了。
“阿潇,”聖上喚了一聲,見身後少年郎有些出神,不禁笑了,“呦,這是在想新媳婦?
”
穆連潇趕忙拱手告罪。
聖上指了指那龍舟頂層的大鼓:“罰你擂鼓助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