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聞言,蹭得站了起來,理了理鬓發和衣擺,一面問,一面往外頭走:“水月,你看看我這一身還妥當嗎?
氣色好不好?
“
水月替甄氏打了簾子,笑着答道:“太太,您放心,瞧着可精神了。
”
杜雲蘿把主仆二人的話聽了個清楚,不由撲哧笑了:“這哪裡是哥哥回來,不曉得的,還當是父親回來了呢。
”
甄氏已經出去了,自然沒聽見這話。
杜雲茹偏轉過頭,想闆着臉訓杜雲蘿說話不着邊際,可想到甄氏的樣子,也繃不住臉了,在妹妹背上捶了兩下:“又渾說!
四弟孝順着呢,他一人在外求學,若是家中長輩身體不适,他又不在跟前,他心底裡可過不去了。
哪裡像你,小沒良心的,也不曉得體恤母親心情,還盡說昏話。
”
杜雲蘿擡眸,剛要反駁說自己才不是沒良心的,猛得想起從前,她的眸子倏然暗了下去。
她可不就是一個沒良心,不懂體恤長輩的人嗎?
以至于甄氏病故後,在靈堂之上,從來都是笑容待人的杜雲荻揚手甩了她一個巴掌,狠狠的。
自那次之後,她就沒有見過杜雲荻。
一轉眼,已然二十幾年過去,一轉眼,已然回到了閨閣之中。
“你呀!
”杜雲茹見自己幾句話把杜雲蘿說得發懵了,到底是心疼幼妹,挽了她的手,半拉半拖地将她往外頭帶,“不是惦記着四弟給你捎了什麼好東西嗎?
趕緊去瞧瞧。
”
姐妹兩人出了正屋,一眼瞧見杜雲荻跪在地上,撲通撲通就是三個響頭,水月和趙嬷嬷一道,都沒将他扶起來。
甄氏紅着眼睛受了禮,這才擁住了杜雲荻,摟着道:“你這孩子!
跟娘瞎講究什麼?
便是真要磕頭,等進了屋子墊了蒲團再磕也不遲,真是實心眼的,還嗑得這般重,讓娘瞧瞧,這額頭都破皮了。
”
甄氏心疼壞了,又不敢下手去揉,隻能吹氣。
杜雲荻已經十五歲了,可偏偏甄氏待他還似待小孩子一般,這般又是哄又是吹的,讓他不禁漲紅了臉。
餘光瞥見杜雲茹和杜雲蘿站在後頭抿唇直笑,杜雲荻趕忙沖她們擠眉弄眼求救。
“母親,四哥才回來,這外頭太陽大,我們快回屋裡吧,屋裡才涼快。
”杜雲蘿嬌嬌道。
甄氏一怔,轉眸間叫日頭晃了眼,這才猛一陣點頭:“囡囡說得對,雲荻,快随娘親進屋去。
”
杜雲荻站起身,順手撣了撣衣擺,經過姐妹身邊時,他突然伸手捏住杜雲蘿的臉頰。
杜雲蘿睜大眼睛瞪着他,臉頰被捏住了,說話聲音都變得與平時不同了:“四哥你做什麼!
虧我還幫你呢!
”
“我就說你怎麼會好心腸了,”杜雲荻笑得開懷,“原來是惦記着屋裡有冰盆涼快,不肯陪我在外頭曬太陽。
”
說罷,聽甄氏在裡頭催了一聲,杜雲荻才松了手,擡步進去了。
杜雲蘿揉了揉臉頰,低低道:“狗咬呂洞賓。
”
她是想到從前事,心中愧疚不已,見杜雲荻求救,這才趕緊幫了忙,哪裡知道,好心沒好報。
杜雲茹笑完了眼:“誰讓你總愛看四弟笑話。
”
聞言,杜雲蘿眨巴眨巴眼睛,繼而也笑了起來。
從前的她,豈不就是那樣的,仗着杜雲茹和杜雲荻疼她,就躲在一旁扮鬼臉看笑話,偏偏她又沒有什麼壞心思,叫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杜雲荻今日是頭一回遇見重生後的杜雲蘿,自不知道這幾個月來她的變化,隻當她還與從前一樣,才會打趣她。
可打趣她,又有什麼不好的?
對杜雲蘿來說,隻要不是像從前那樣,杜雲荻恨她恨到甩她耳刮子,便是好的了。
甄氏讓杜雲荻在桌邊坐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歎道:“高了,也瘦了。
”
杜雲荻正處在身形拔高的時候,甄氏不過半年不見兒子,就覺得他變化頗多。
杜雲茹攬着甄氏,道:“母親,四弟不是瘦了,是結實了。
”
見杜雲茹沖他眨眼,杜雲荻會意,伸出了胳膊:“大姐說得對,春天裡,書院裡新來了一個教騎射的師父,平日裡也教我們強身健體,山長說,身子不好,便是滿腹經綸也發揮不出來,叫我們跟着好好學。
兒子聽着有禮,就認真練了,您看,這不是有些成效了嗎?
母親,您捏捏,當真是結實了。
”
這番話落在甄氏耳朵裡,心裡暖暖的,她何嘗不知道,杜雲荻是怕她擔憂在寬慰她,但見兒子說得不似作假,便也伸手輕輕捏了捏,果真不像從前軟綿綿的,不由颔首:“是不錯。
”
說到了書院,甄氏少不得多問了幾句學業和生活。
杜雲荻一一答了,又道:“母親,兒子聽說,祖父這陣子經常往東宮去?
”
曆山書院的學生,雖是不看出身,隻問學業,但亦有不少像杜雲荻這樣沉心念書的官宦子弟,因而消息敏銳些。
這幾個月之間,他清楚地知道家中的變化。
幼妹與定遠侯府世子定婚,杜公甫再入東宮,以至于在書院裡,周遭人的氣氛都多少有些改變。
杜雲荻本想在信上問上一問為何突然之間就成了這樣,可又覺得這等事情哪裡是信上三言兩語能夠說明白的,便一直按捺着,等回來了再問。
甄氏對杜雲荻道:“那日來迎老太爺的内侍說過,是皇太孫的功課叫聖上不太滿意,太子這才請了老太爺入宮指點指點,但你也曉得老太爺的身子骨,走動多有不便,因而這半個月去得少了些,但隔三差五的還是會有轎子來迎。
”
說完,甄氏的目光從杜雲蘿身上輕輕滑過。
她隻說了一,并沒有說二。
這些日子,她和杜懷禮私底下交流過,宮裡忽然之間如此行事,大抵是因為杜雲蘿要嫁去定遠侯府了。
雖說這個媳婦的出身高低是定遠侯府自己挑的,但聖上顧念着定遠侯府的犧牲,邊疆之事又缺不得如此将才,這才對杜家多些擡舉。
“我在祖父那兒倒是聽說,皇太孫的底子并不差,就是年紀小,耐不住性子,等過兩年就不一樣了。
”杜雲荻說完,看向杜雲蘿,“我們的五妹妹說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