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蘭跪在中央,低垂着頭,纖弱的身子仿若一株蘭花。
練氏死死盯着她,恨不能把她看出個窟窿來,杜雲蘿不會犯傻,這個丫鬟又怎麼會多此一舉?
再說了,柔蘭是新提起來的大丫鬟,杜雲蘿就算有什麼要緊事,錦蕊錦岚哪個不可靠,非要經過柔蘭的手?
這一刻,練氏很是清明,一條條的好處壞處列得清清楚楚,以至于她恨極了自個兒的這份清明。
兒子殘了的是她,兒媳小産了的也是她,香火就這麼斷了的還是她!
都這麼慘了,怎麼還這麼清醒?
練氏巴不得自己暈了頭了,什麼都不管,先上去哭鬧了再說。
可她動彈不得,哭也不知道要怎麼哭了。
為何冒出來了瘋子?
柔蘭和他們二房什麼仇怨,要做這等事情!
杜雲蘿和周氏沒有親自開口審,把人交給了蘇嬷嬷。
錦蕊上前,附耳與蘇嬷嬷說了柔蘭愛慕穆連誠的事兒。
蘇嬷嬷眼底閃過一絲訝異,看向柔蘭的目光越發不悅了,她原以為是舒玉給長房潑髒水,卻沒料到,這髒水潑得太是地方了,就像是那一處本就是髒的。
“愛慕二爺?
”蘇嬷嬷冷冷笑了笑,不長不短的指甲滑過柔蘭的臉頰,“愛慕到要斷了二爺的香火?
怪哉!
”
柔蘭進府做事,之前都算本分,定遠侯府也不苛責下人,她從沒受過什麼罪。
皮笑肉不笑對她動手的,蘇嬷嬷是第一個。
柔蘭怕了,本能地覺得恐懼。
她想往後躲,卻拗不過蘇嬷嬷的力氣,她覺得臉上的皮都要蘇嬷嬷的指甲劃破了,泌出血滴子。
“不是我……”柔蘭瑟瑟發抖,下意識地開口辯白。
身邊傳來一聲輕笑,柔蘭眼珠子瞥去,正好對上了舒玉的眸子。
舒玉笑得肆無忌憚:“不是你?
柔蘭妹妹,膽兒可真小,你把我們當什麼?
用了就扔了?
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們不活了,你也逃不脫。
做了就認了,我們一塊。
”
柔蘭被舒玉笑得背後發麻。
“二爺重傷,在花園裡哭得接不上氣的那個難道不是你?
失魂落魄來尋我們、給我們堕胎藥的難道不是你?
”舒玉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我明白了,下藥的不是你,你就當自個兒沒做過了?
”
想害人,和親手害人,到底是不一樣的。
柔蘭起了歹心,一時沖動,卻不是個有膽兒沾血的性子,沖動勁過了,就怯得不行,被舒玉幾句話一逼,整個人都奄了下去。
王嬷嬷沖了上來,攥着柔蘭的領口,用力搖晃:“為什麼!
我們奶奶跟你什麼仇什麼怨?
二房對不起你什麼了!
”
勁兒極大,晃得柔蘭氣血上湧,腦袋悶悶的。
憋在心裡的那口氣猛得就沖了上來,激得柔蘭口不擇言:“騙我的!
都是騙我的!
哈,二老爺說的,二爺身邊總要有人照顧,隻要我聽話,他就擡舉我給二爺做小。
我那麼相信二老爺,到頭來都是騙我的!
我等啊等,二爺都看不到我,二奶奶有什麼好?
她根本配不上二爺!
她有哪兒值得二爺真心待她?
心裡存着大爺,大爺失蹤了又嫁給二爺,水性楊花!
這種女人,死了才好,死了才好!
”
蔣玉暖險些要嫁給穆連康,這在府裡沒有幾個人知道,但凡是知情的,都緊緊閉嘴了,尤其是穆連康夫妻回京之後,更是沒人敢出口了。
穆連康不記得前事,莊珂又渾然不知,而蔣玉暖和穆連誠過得也不錯,誰會在背後搬弄是非?
柔蘭是家生子,也不知道從誰的嘴裡知道了些舊事,卻把那一樁定成了“水性楊花”。
而更讓練氏無法接受的是柔蘭提到了穆元謀,她不懂了,穆元謀怎麼會去管兒子屋裡的事情?
他是要拉攏柔蘭,卻出了這種差池?
衆人心中皆是七上八下的。
杜雲蘿和周氏曉得,所謂的聽話,就是一顆棋子,而杜雲蘿又有點兒疑惑,穆元謀拉攏柔蘭,也拉攏垂露,卻隻是讓她們做個眼線,起碼垂露并未做出過對長房不利的事情,每回傳些不痛不癢的消息回去,清澗也沒表達過不滿。
既然有了垂露,為何還要添個柔蘭?
況且,垂露的事兒,原本就不像是心思缜密的穆元謀會做的事情。
杜雲蘿沒有想明白,不遠不近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的思路,是穆元謀來了。
穆元謀得了消息,匆匆過來,卻聽見了柔蘭這麼一番話,驚得他倒吸了一口氣,寒氣入了胸腔肺腑,涼透了,他咳得肩膀簌簌。
嗓子痛,比不上心痛。
他親手埋下的一顆棋,突然反噬,将他傷筋動骨。
這叫什麼?
人算不如天算?
穆元謀的身子晃了晃,他看也不看柔蘭,轉身離開了,腳步沉沉。
事情已然清楚,舒玉、舒清和柔蘭都被帶了下去,自有懲處。
蔣方氏失魂落魄,被送回了蔣家,練氏恨極怨極,隻因穆元謀牽連其中,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擺個什麼态度了。
杜雲蘿和周氏一道去了柏節堂。
吳老太君知曉了來龍去脈,渾身無力地躺在床上,滿是皺紋的眼角濕潤一片。
她本以為是天意,沒想到,其中還另有緣由。
因果如此,天意亦如此。
夜幕降臨時,蔣玉暖才幽幽轉醒過來,她下意識地去摸肚子,手下平坦一片。
她的心幾乎霎時間就停了,猛得就想起了那一手的鮮紅,她掙紮地坐起來,仔仔細細低頭看。
沒有一點兒弧度。
孩子沒了?
王嬷嬷聽見動靜,趕緊把幔帳撩開,挂在銅勾上。
蔣玉暖擡眸看她,眼底裡滿是掙紮:“媽媽,我的孩子呢?
”
王嬷嬷的眼淚驟然落下,砸在蔣玉暖的手上,砸碎了她最後的期冀。
肚子絞痛着,蔓延到了四肢,最痛的還是心肺,蔣玉暖哭得停不下來,死死拽着王嬷嬷,哭到岔了氣。
小産的緣由,王嬷嬷不能瞞着蔣玉暖,隻能一五一十說。
蔣玉暖哭得頭重腳輕的,思緒亂作一團,那幾個名字翻來覆去的,沒落到心坎上,她隻是道:“二爺回來了,會傷心的呀,我沒護住孩子,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