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馬車從定遠侯府中駛出,往城門去。
即便是輕裝簡行,前後也有四輛馬車。
九溪沒有騎馬,坐在車把式邊上,一雙眼睛四處張望。
他是頭一回去那麼遠的地方,雖然還沒有出城,但整個人已經雀躍了。
騎馬而行的鳴柳在一旁笑話他,九溪也不理會。
眼看着離城門近了,九溪卻在城牆下看到了雲栖。
他趕忙回過頭,隔着簾子與穆連潇禀了一聲。
穆連潇撩開簾窗,探出頭去看了一眼,便讓馬車往雲栖那兒靠過去。
雲栖在車外問了安,他身邊的轎子裡鑽出來一人,正是挺着大肚子的錦靈。
“她曉得夫人今日啟程,說什麼都要來送一送,怎麼都勸不住。
”雲栖苦惱着道。
杜雲蘿戴上帷帽跳下車去。
錦靈握着杜雲蘿的手,眼眶倏然就紅了:“夫人……”
她舍不得杜雲蘿。
雖是已經嫁人,不在主子身邊伺候了,可一想到杜雲蘿要去那麼遠的地方,錦靈就覺得心慌慌的。
錦靈低頭看自己隆得高高的肚子。
府中規矩嚴,雲栖在穆連潇跟前當差,她就沒有再進内院的道理了。
可離京之後,杜雲蘿獨門獨戶過日子,就沒有那麼講究,錦靈完全可以做個媳婦子去伺候的。
偏偏她大着肚子,根本不可能遠行。
杜雲蘿笑盈盈道:“還有兩三個月就生了吧?
昨日三姐姐生了個兒子,母子平安。
你呢,就别想那麼多,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養好身子,先平平順順把孩子生下來。
雲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找古福來家的說去,叫她替你出頭。
”
雲栖在一旁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瞧夫人說的,兒子和女兒都是一樣好的,奴才不挑的不挑的。
您放心,奴才絕不會欺負錦靈的,不然,都不用古家媽媽動手,奴才的丈母娘和小舅子先抽奴才了。
”
這一言一語的,把錦靈給逗笑了,眼中還有淚,嘴角卻揚了起來。
杜雲蘿看着放心不少,柔聲與錦靈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不想我回來,我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婆母伯娘……還有那麼多人,催着我回來哩。
”
錦靈笑出了聲:“奴婢等着夫人回來,您放心,您交代奴婢的事體,奴婢都記在心裡。
”
杜雲蘿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就是喜歡錦靈的通透。
與錦靈告别之後,馬車緩緩駛出了京城。
一月末端,天氣依舊寒冷。
馬車裡還算暖和,可官道旁還有未消融的積雪,因此行得并不快。
穆連潇沒有刻意趕路,夜裡多是宿于驿館客棧,杜雲蘿才沒有像之前趕路去桐城時那般勞累。
隻是,去宣城的路比去桐城遠多了。
如此行了半個月,杜雲蘿也有些吃不消,好在沿途景緻與她從前所見的風景截然不同,她時不時看一會兒,這旅途才不算無趣。
春寒料峭,突然就飄起了雪花。
穆連潇和杜雲蘿被大雪堵在驿館裡,歇了三日,杜雲蘿總算緩過來一口氣。
這一日天一亮,杜雲蘿便睜開了眼睛。
身邊空空的,穆連潇已經起來練功了。
杜雲蘿喚了錦蕊來梳洗更衣,道:“外頭還下雪嗎?
”
“比前兩日小一些了。
”錦蕊手腳麻利,一面梳頭,一面答道。
杜雲蘿披了雪褂子,抱着手爐,走出了屋子。
驿館裡沒有旁的客人,隻他們一家住着,這兩日生活也算方便。
穆連潇在院子裡練拳,明明是下雪天,他依舊練出了一身汗。
杜雲蘿瞪大眼睛看他,穆連潇練功時的飒爽英姿,她怎麼看都看不厭。
穆連潇注意到了杜雲蘿,他頓了頓,朝站在庑廊下活動筋骨的九溪招了招手。
等九溪樂颠颠地跑過來,穆連潇輕聲吩咐了他兩句,九溪便小跑着去了。
杜雲蘿好奇看着。
沒一會兒,九溪就回來了,手裡握着一把長槍,豎起來時,比他的身量還高出許多。
他把長槍抛給了穆連潇。
穆連潇揚手接住了。
杜雲蘿眼前一亮。
韶熙園的院子不算小,但舞槍時還是施展不開,穆連潇曾應過杜雲蘿,往後去校場練槍法時定帶上她,可惜這一年都沒有機會。
驿館院子寬敞,沒有那麼多花卉盆景,也沒有做事的丫鬟婆子,穆連潇便要舞槍了。
杜雲蘿莞爾,他是真的記得的呀。
她知道穆連潇不會忘,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杜雲蘿歡喜極了。
細長的銀槍比身材高大的穆連潇還要高出一個頭,他握着長槍揮了兩下,槍身一挑。
穆連潇的馬步結實,每一個動作都極有力度,虎虎生風。
一開始,杜雲蘿的眼睛還能跟上,等穆連潇越舞越快,她就完全目不暇接了,隻覺得那槍身的銀光在她眼前閃亮。
浮光掠影一般的槍法似白蛇吐信,又似蛟龍出水。
那長槍上下翻飛,若舞梨花,随着穆連潇的動作,周身飄舞的雪花全叫他掃開,天地之間仿若生成了一個結界。
杜雲蘿看不懂好壞,卻叫那槍法完全吸引住了,一眨不眨看着,就怕錯過。
穆連潇練得很認真,上陣殺敵,赤手空拳的時候極少,多是手握兵器的,而他就偏愛長槍。
他的槍法是老侯爺在世時手把手教的。
當時他年紀還小,舞不動長槍,老侯爺從柴房裡尋了根木棍給他。
随着個頭增高,手中的木棍也越來越長,等到穆連潇能舞動真槍的時候,老侯爺已經不在了。
這柄槍是穆元策用過的,戰死時還握在手中,被親兵搬了回來,現在就陪着穆連潇。
以後,也一定會和穆家的槍法一塊,傳給他的兒子。
穆連潇一套舞完,勻了勻氣,見杜雲蘿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他走上前去,笑着問她:“好看嗎?
”
杜雲蘿的眸子如寶石般明亮:“好看。
”
穆連潇笑意更濃,彎腰貼近她,在杜雲蘿的耳畔低聲道:“是槍法好看,還是舞槍的人好看?
”
呼吸呵在耳垂上,如低喃細語,杜雲蘿耳根子發燙,仿若被火灼了一般。
她輕哼一聲:“好看,你最好看。
”
杜雲蘿說完,轉身就躲回屋裡去了,留下穆連潇一人,抱着銀槍,笑容燦然,連這寒冷的冬日都染了暖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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