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蘿站在庑廊上,隔着窗,她聽見裡頭有小兒笑聲,不知道在玩弄些什麼,他的聲音活潑可愛。
領她到慈甯宮的姑姑已經進去通傳了,杜雲蘿靜靜等在外頭,直到那位姑姑又出來請她,她才上前幾步,随着她進去。
正殿裡,地火龍燒得極旺。
杜雲蘿解下了雪褂子交給那位姑姑,去了去身上寒氣,才進去面見皇太後。
西暖閣裡,皇太後端正坐在羅漢床上,下首坐了皇太妃,另一側則是太子妃,帶着半大不小的皇太孫。
皇太孫手中有一隻掐絲銅球,杜雲蘿快速掃了一眼,看不出上頭花樣。
杜雲蘿跪下行禮。
皇太後細長的眼睛緩緩從杜雲蘿身上略過。
太子妃輕笑出聲,與皇太後、皇太妃道:“杜家這位妹妹,聲音倒是跟糖裡滾了似的,好聽極了。
”
皇太後微微颔首,道:“頭一回進宮,能有這樣的規矩也是不錯了。
好孩子,起來吧。
”
杜雲蘿謝恩,這才爬起身來,依言在一旁落座。
皇太後在仔細打量着杜雲蘿的模樣。
鵝蛋臉,皮膚幼嫩,柳葉眉彎彎的,一雙杏眸低垂,整個人偏小巧,到底是沒出閣,還未褪去姑娘家的圓潤。
皇太後偏過頭與皇太妃道:“這定遠侯府上倒是會挑,這模樣,我瞧着都歡喜。
”
皇太妃笑着附和了幾句。
場面說一過,皇太後話鋒一轉,就是望梅園裡的事情了。
“那個、就是霍家那小子要納的那個,你從前認得嗎?
”皇太後問道。
杜雲蘿甯了心神,别看皇太後叫不出施蓮兒的名字,可施蓮兒的底細,保準有人早早就禀到了慈甯宮了,敢在賞梅宴上生是非、甚至牽連了李栾的人,皇太後多少會了解一些。
杜雲蘿道:“回皇太後話,那施蓮兒,臣女是認得的。
施蓮兒的兄長施仕人與臣女的兄長是同窗,秋天去書院看望兄長,曾和施蓮兒有過一面之緣。
”
皇太後又問:“那依你看,她像是會做出這等事情的人嗎?
”
杜雲蘿抿唇。
不是像,施蓮兒本來就是這種人,隻是這等話,她不能當着皇太後的面說。
隻要她說施蓮兒行事不妥,皇太後一定會讓她說出實例來,而杜雲蘿是斷斷不會供出杜雲荻的,好不容易沒把自家兄長牽扯在裡頭,她昏了頭才會拖自家後腿。
微微蹙眉,杜雲蘿斟酌了用詞,道:“前回也僅僅是一面之緣,施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臣女了解得極少。
那日見她出現在望梅園,臣女還有些奇怪的。
”
“奇怪是奇怪的……”皇太後擡手按了按眉心,半眯着眼看着杜雲蘿,“鄉君也是,做事不夠謹慎,出了那等亂子。
前幾日安冉進宮的時候,哀家看她整個人都有些懵了。
”
正月初一,公候伯府的都要進宮磕頭,安冉縣主雖是庶女,但她有封号,定然是要來的。
那日安冉縣主與霍子明的對話猶在耳邊,以杜雲蘿對安冉縣主的了解,她是斷不會再為了這件事體而心神恍惚的。
若是發懵,定然是為了别的事情。
隻是皇太後這句話……
誰都知道穆連慧是出了力的,她若幫穆連慧撇清,不是她把皇太後當傻子騙,而是她就是個傻子說胡話給皇太後看笑話了。
可告狀呢,又不可能。
杜雲蘿輕咬下唇,道:“臣女從小不喜宴會,很少去赴宴,更沒有自己設宴過,臣女一個外行人,說不出鄉君那日的宴席準備得好還是不好。
隻是,臣女想,鄉君做事有她的想法。
”
話音一落,不僅皇太後多看了杜雲蘿兩眼,連皇太妃都不住打量她。
太子妃掩唇一笑:“杜家妹妹說話可真有意思。
”
杜雲蘿不語。
皇太後與皇太妃這樣的精明人,不可能看不穿穆連慧是個會打算盤的人,穆連慧得寵,是因為精明人不喜歡蠢蛋。
杜雲蘿不能聰明過頭,更不能愚蠢,話說一半剛剛好,這是夏老太太告訴她的。
“她自個兒的想法,呵……”皇太後淡淡笑了,半晌,道,“哀家還沒問過你,你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
“看書,練字,替長輩抄些經文,做些女紅。
”
皇太後颔首:“是了,你定親了,也該準備嫁妝了。
”
皇太妃含笑問道:“抄經文?
平日裡誦經嗎?
”
“回皇太後,偶爾陪祖母念會兒經,經文裡的大道理,臣女是不懂的,隻覺得念誦下來,心平氣靜的,這才跟着祖母學的。
”杜雲蘿道。
皇太妃沒說話,皇太後卻笑了起來:“小小年紀,還求個心平氣和?
往後少念,别念成了一個老婆子了。
”
杜雲蘿應了。
她是知道的,皇太後與皇太妃誦經,不是因為信佛,而是求個心安,她才十四歲,說自己信佛才要叫人笑話了,況且,她從來也沒信過,她誦經隻為打發時間,甯心而已。
說着這些,倒是把望梅園裡的事體給揭過去了。
皇太後不再問了,杜雲蘿放心不少。
太子妃笑着與杜雲蘿說話,她才二十出頭,笑起來溫婉動人,說的都是些輕松愉快的事體,杜雲蘿仔細聽着,時而回應幾句,兩人說說笑笑的,倒也愉悅。
外頭傳來内侍通傳聲音,一聲“聖上駕到”讓杜雲蘿不由緊張起來。
從前她見過皇上,那也是隔得遠遠的,隻能看到那明黃色的身影,像這般近距離面聖,她是頭一回。
皇太後領着衆人起身,恭迎聖駕。
聖上進了西暖閣,請了皇太後入座,這才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杜雲蘿。
皇太後指着杜雲蘿道:“這是杜太傅的小孫女,哀家叫進宮來說話的。
”
杜雲蘿上前,正要行禮,卻被聖上攔住了。
“是不是許給了阿潇的那個?
”聖上見皇太後颔首,轉頭對内侍道,“去叫阿潇進來,他媳婦要磕頭,讓他一起,賜婚之後還沒一道給朕謝恩呢。
”
杜雲蘿愕然。
她又不是公卿之女,又沒有封号,賜婚之後哪裡用得着面聖謝恩?
穆連潇肯定是免不了的,接了旨就要來磕頭了。
要一道謝恩,應是等他們完婚之後才進宮來磕頭,現在這又算是哪一出?
而且,内侍去喚穆連潇來,這一來一回的,難道她要傻乎乎地在這兒站着?
杜雲蘿正一肚子的疑惑,突然就聽見的沉穩的,熟悉的腳步聲,她驚訝地循聲望去,一眼就瞧見了向她走來的穆連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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