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螞蟻排着整整齊齊的隊,有條不紊地把吃食拖到洞穴裡去。
趙璋如滿臉興奮地朝着窦昭揮手:“快點,快點!
”低頭把手中的白面饅頭捏碎了丢在地上。
螞蟻立刻圍了上來,齊心協力地把碎屑往老槐樹下搬。
窦昭慢慢地走過去,蹲在了趙璋如的身邊,望着她嬌憨的小臉,有片刻的出神。
她想起了女兒茵姐兒。
第一個孩子流産後,不管是婆婆還是魏廷瑜都對自己頗有微詞,魏廷珍更是毫不客氣地道:“你們窦家也算是世代官宦了,怎麼沒個懂規矩的?
”要從景國公府派個懂得生養的嬷嬷來服侍她坐小月子。
那她豈不是丢臉丢到景國公府去了!
窦昭卻隻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笑着對魏廷珍說是自己不小心,眼睛卻往魏廷瑜身上直瞅,指望着他出面幫她攔一攔魏廷珍。
誰知道魏廷瑜那個沒心沒肺的竟然連連點頭,極為贊同地道:“姐姐這也是為你好!
”
她當時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時正是新婚燕爾,又知道這次是自己做得不對,她氣了兩天也就消了。
為了彌補婆婆的遺憾,她很快再次懷孕,并于次年元月生下長子葳哥兒,十三個月之後又生下次子蕤哥兒,蕤哥兒三個月的時候,她又一次小産……從此損了身子,看見魏廷瑜就怕,這才将胡氏擡了姨娘。
後來她在魏家站穩了腳跟,兩個兒子和她之間都像隔着層紗,怎樣也親昵不起來。
她有種說不出來的寂寞,這才冒險生下了茵姐兒。
或許是有了兒子的教訓,茵姐兒出生後,她親自哺育,親自教養,孩子也因此和她格外的親,一會沒看見她就要高聲喊着“娘親”,讓窦昭的心都酥了,看見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就惦記着給茵姐兒弄一份。
沒有了自己的庇護,也不知道女兒怎樣了?
念頭一閃,眼睛就酸澀起來。
随後窦昭又一愣。
她現在回到了從前,哪裡還有什麼葳哥兒、蕤哥兒和茵姐兒!
心裡頓時像被什麼東西挖空了一大塊似的。
她擡起頭來,透過半掩的窗棂,看見舅舅正和三伯父在那裡争論不休,模樣十分的激烈。
窦家勢大,舅舅就算是争赢了又有什麼用?
想當初,宋墨弑父殺弟,滿朝的文武彈劾他,可有皇帝護着,他還不是毫發未傷!
宋墨還有一個堂伯,兩個堂叔,按律可以繼承英國公爵位,但宋墨一紙奏折,就讓皇上奪了英國公這個爵位。
宋墨的堂伯和堂叔當時氣得暴跳如雷,揚言要殺了宋墨,可當面見到宋墨卻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舅舅謀個實缺去西北也好。
南方富庶,盯着那裡的人多,能去的都是有背景的,因而官場複雜,一不小心就會栽跟頭。
西北雖然貧瘠,但勝在民風淳樸,人也相對單純點,未嘗不是件好事。
窦昭想到這些,輕輕地歎了口氣。
※※※※※
過了兩天,舅舅和舅母就帶着三位表姐回了安香,除了逢七的時候來給母親敬香,并不和窦家的人來往。
等到五七做了法事,母親的棺椁被送往祖墳安葬。
她的牌位會在西窦小佛堂供奉三年,之後安放到窦家北樓的祠堂去。
外面風平浪靜,并沒有聽到關于母親的任何诟語,反而是舅舅,賣田賣地湊銀子去京都求缺的事連窦昭都聽說了。
她不由苦笑。
住得近就這點不好,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就能知道。
難怪上一世舅舅會失手!
窦家派人送了兩千兩銀子過去,舅舅分文未動地退了回來。
三伯父有些擔憂:“睿甫這是把我們家給恨上了。
幾輩人的交情就這樣完了。
”語氣頗為唏噓。
祖父卻不以為然:“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必唉聲歎氣的。
”
但三伯父還是想補救,派人以高于市面價格二兩銀子的價錢想把舅母陪嫁的一百畝山林買下來,被舅母拒絕了。
窦昭私底下和妥娘感慨:“舅舅和舅母也太老實了些,要是我,田照賣,人照恨。
”
妥娘在燈下給窦昭做襪子,聞言睜大了眼睛:“那豈不是個無賴。
”
窦昭愕然,繼而失笑:“可見我骨子裡還是個窦家人!
”
妥娘聽不懂。
窦昭也不和她解釋,問她:“王姨娘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呢?
”
她通過妥娘用着母親留下來的人,十分順手。
“和從前一樣。
”妥娘道,“每天關在屋子裡,早早地就歇了,吃飯喝水什麼都有身邊那個叫瓊芳的丫鬟嘗過才入口。
”
窦昭“哦”了一聲。
萱草跑了進來:“素馨姐,素馨姐,栖霞院那邊出事了。
”
窦昭還是個小娃娃,丫鬟們說話從來不避着她。
妥娘不太關心,敷衍地道:“出了什麼事?
”
“不知道誰在王姨娘内室的花觚裡放了塊麝香,要不是王姨娘身邊的胡嬷嬷發現得早,可就要出大事了。
”
妥娘望了眼窦昭。
窦昭睜着雙大眼睛正聽得有趣。
妥娘隻好道:“能出什麼大事?
我聽人說,麝香是最好的香料呢!
”
“胡嬷嬷說,麝香能讓人滑胎。
”萱草低聲道,“王姨娘不讓人說,可胡嬷嬷那麼大的嗓門,我們都聽見了。
”
“哦!
”妥娘本來就話少,這個時候更加不會說什麼了。
萱草趴在熱炕邊,意猶未盡地道:“素馨姐,您說,真的有人要害王姨娘嗎?
前些日子胡嬷嬷也嚷着說有人在王姨娘的飯菜裡下毒,可大太太和三太太親自過來查了半天,不過是黃苓粉罷了。
現在又發現了麝香……誰會害王姨娘啊?
為什麼要害她啊?
”
“我怎麼知道!
”妥娘不感興趣地道。
萱草十分的失望,說了幾句話,就跑去和秋葵她們嘀咕去了。
妥娘望着窦昭。
窦昭道:“王姨娘那邊是非太多了,你還是跟丁香的娘說一聲,丁香年紀不小了,又定了親,不如早點接出去。
”
妥娘應了聲,望着窦昭的目光忍不住露出些許的狐疑。
“唉!
”窦昭在心裡歎了口氣。
年紀小,有利也有弊。
還好她身邊的人是妥娘,要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吓得撒腿就跑了吧!
不過,王映雪還真沉得住氣,這樣子都能堅持下去。
要不要再吓吓她?
窦昭思忖着,第二天早上醒來就傳出王映雪生了個女兒的消息。
她望着窗外開得正豔的石榴花,滿意地點了點頭,問妥娘:“今天幾号?
”
“五月十二。
”
上一世,窦明的生辰是七月初三。
看來這一世,窦明得五月十二過生辰了。
上一世,窦明早産了。
這一世,王映雪會怎麼解釋窦明的出生呢?
窦昭很期待。
她吩咐妥娘:“你給我換身漂亮的衣裳,我要去看看妹妹。
”
妥娘喊了玉簪進來,幫窦昭換了件月白色銀條紗的夏裳,陪着她去了王映雪那裡。
三伯母和丁姨奶奶早已經到,還有一大堆服侍王映雪的人,把屋裡擠得滿滿的。
窦世英正抱着孩子瞧,看見窦昭,窦世英帶着幾分郁色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壽姑,這是你妹妹!
”說着,蹲了身子,讓她看看他懷裡的孩子。
皺巴巴的,猴子一樣,有什麼好看的!
窦昭在心裡小聲地腹诽,但還是笑眯眯地湊了上去:“妹妹好小!
”
她說着,看了眼王映雪。
王映雪笑着依在大迎枕上,因為生産的原因,臉色很蒼白,卻有種纖柔羸弱之美。
見窦昭望過來,她不禁緊緊地抓住了被角。
自從那天窦昭和她說過話後,她就一直避着窦昭。
窦昭微微一笑,問父親:“我能抱抱妹妹嗎?
”
“好!
”窦世英笑着摸了摸長女的頭。
“不行!
”王映雪卻緊張地道,坐直了身子。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是說,壽姑的年紀還太小,”王雪映急急地解釋道,“怕她抱不穩……”
“那我能每天來看看妹妹嗎?
”窦昭打斷了王映雪的話,歪着小腦袋,眨着大眼睛望着王映雪。
“壽姑不和萱草她們玩跳百索嗎?
”王映雪笑容勉強,“來看妹妹,就不能玩了!
”
“妹妹比跳百索有趣多了!
”窦昭不假思索地道,然後仰了頭望着身邊的父親,“爹爹,我能來看妹妹嗎?
”
“能!
怎麼不能!
你以後想什麼時候來看妹妹,就什麼時候過來!
”窦世英覺得長女十分乖巧、純善,他把孩子交給了乳娘,抱了窦昭,“你現在是姐姐了,以後要好好照顧妹妹,知道了嗎?
”
“知道了!
”窦昭大聲地道,眉眼彎彎,笑得十分甜美。
窦世英忍不住誇獎女兒:“壽姑真乖!
”
窦昭笑吟吟地望向王映雪。
王映雪望着笑得天真無邪的窦昭,心卻不斷地往下沉。
那天窦昭和她說話時的眼神和表情根本不是個三歲的孩子的樣子,而且她果然生了個女兒。
這一切實在是太驚駭、太詭異了!
窦昭就好像,好像披着孩子皮的……什麼怪物似的……揭了那層皮,卻是個噬人的東西……偏偏其他人卻一無所察。
王映雪指尖發涼,看見窦昭哧溜地從窦世英懷裡掙紮着下了地,飛快地跑到了乳娘身邊,一把就揪住了妹妹細軟的胎發。
一邊揪,還一邊道:“爹爹,您看,妹妹的頭發沒我多!
”
乳娘猝不及防,急得不得了,低聲哀求窦昭:“四小姐,快松手!
”
窦昭不理她,朝着父親笑。
窦世英走過去,仔細地看了看次女,又看了看窦昭,認真地道:“嗯,是沒有你的多!
”
窦昭高興地咧了嘴。
乳娘隻好朝着王映雪求助。
王映雪早吓得全身僵直,半晌強忍着露出個笑容,柔聲地對窦昭道:“妹妹還小,不能揪頭發!
”
窦昭在心裡冷哼。
她當然知道孩子還小,不能揪頭發了。
此時的窦明還沒有戰鬥力,勝之不武,她不會傷着窦明的。
她不過是虛張聲勢地吓唬吓唬王映雪罷了。
想當初,王映雪讓她有苦難言,現在,她也讓王映雪嘗嘗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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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周末,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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